1、纷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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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
窗外，是今春第一场雨。细如牛毛，随风飘扬，使得忆林竹海置於雨雾的朦胧之中。
六年前离开那牢笼时也在这一天，也是那年春天的第一场雨。不同的是，那是一场肆虐了整夜的疾风骤雨，伴随著刺眼如白昼的闪电和响彻天际，仿佛嘶吼著催人梦醒的雷声，像一把利刃，近乎置我於死地，却也让我得以重生。
我并没有改名换姓。祝周雅，这三个字是父母除了赐予我生命之外最珍贵的礼物，篆刻著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尽管，它们曾让我垂死挣扎，又生不如死。
一个人在深深爱过又被重重伤过之後，爱情的悲喜过往在他的眼里，已经飘渺地失去了重量。或许它们还埋藏在他的心底，可是那个唯一可以打开这层曾枷锁的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现在的我，背井离乡，在一块没有熟识故人的土地上活著。柴米油盐不再依赖丫鬟奴仆，寒热冷暖也没有父母姐弟的关心。六年的时间，从一具行尸走肉，渐渐还原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个半合格的母亲。
“天雨，吃饭了！”
“知道了娘！”
没错，这是和我一同在冷宫大火中被师父救出生还的幼子──祝天雨。三年前当他第一次握著笔杆微微颤抖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我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稚嫩小脸。
那是天雨的孪生哥哥。
被我狠心抛弃的另一个儿子──可是天底下有哪个母亲忍心抛弃自己刚出生一柱香的时间都不到的孩子？何况孩子的父亲，被自己那麽至死不渝地爱著……只是当时，我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师父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只能够带上当时吸入较少浓烟状况稍好些的天雨和我这个让她又气又怜的傻徒弟远离那炼狱之地。
“不是说今天下雨，不用去林子里练剑了麽？”
“没事的娘，雨不大……今天吃面啊。”
“嗯。过了今天，我的天雨就满六岁了。”
俯身轻轻拭去黑亮发丝上晶莹的水珠，指尖抚过和自己一样轮廓只是更为小巧些的脸儿，看到那精致硬朗的眉梢、修长有神的凤眼、挺拔的的鼻梁，却又和某个人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多看一眼，胸口都像捶打心房般令人窒息地闷疼著。
“娘，再不吃面要糊了。”连说话都一样的简洁，从不多余一个字。
“好了好了，天雨饿坏了吧，来吃吧。”
看著孩子及时吃饭也仍旧一丝不苟的样子，方才的凄苦不自觉地又涌了上来──如果，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那该多好了。不过，能摒弃过去的一切前尘往事，经营自己的生活，我已感激不尽了，况且膝下有子，即使到老，也不会觉得寂寞无助了吧。想著这些，我不禁有些出神。
“娘，您怎麽了？怎麽不吃啊？”
“哦，没什麽。娘是在想，天雨为什麽那麽急著想要偷偷练成娘的剑法，下雨天也不肯休息。”说著，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是娘您故意让我看见想让我练会了陪您玩的吧。”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恶劣想法。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就不好玩了，下次换一个。”
天雨微微皱了下眉，没有作声，继续埋头吃他的寿面。
“天雨怎麽了？生气了？”
“没有。”
“可是……”
“不快点吃完不就不能让您玩了麽。”
原来是对自己老娘的贪玩恶劣已经了如指掌，只能无奈叹息了呀。
“那你倒是说说练得怎麽样了？”
“招式很好记。但是速度和力量远远不够。”
如果他不是十月怀胎从自己肚子里掉出的一块肉，此刻我是决计不会相信眼前表情严肃，记忆和学习能力超常的孩子只有六岁！
“看来，十年前江湖上消失的‘无影飞燕’後继有人了呐。”
“如果娘您想重出江湖，能超过您的人也不见得会有多少。”
无言以对。
这个孩子啊……
“对了，今天出诊麽？”
“嗯。西村左大嫂的伤该换药了。算起来，她在山上扭伤脚踝到现在也有一旬多了，早一天恢复家里也好过些。昨天一早在集市上遇见左大哥时已经知会过他了。对了，他看起来似乎受了些风寒，估计是又要照顾家里又要外出跑腿给累著了，一会儿去的时候顺便也给他抓帖药。有什麽事麽？”
“呃……没事……”
“怎麽可能没事，瞧你的眉头！”说著，伸出食指轻抚他的前额，“都堆到一块儿去了。娘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今天是天雨的生日，娘会带你一起去的。”
“真的？！”
“那还有假？一会儿咱们先去西村，给左大嫂换了药就陪你上街逛逛，管它什麽下雨不下雨的，统统给我的天雨让路，好不好？”
“好！谢谢娘！”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才能在他的脸上显现出来吧。
要说现在的我和天雨，住在江南小镇“临城”北郊的“忆林竹海”。这里是师傅早年游历江南时发现的隐居妙地。平时我在林外的西村祠堂给附近的村民看诊。因为是女大夫，所以也偶尔会被请去给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诊疗，来赚取些生活所需。早年太师父在江湖上曾有“医仙”美誉，所以即使是师父传给我的那些皮毛，也足以让我和孩子在这小小世界里过活了。
这天天气还真特别，上午还下著蒙蒙细雨，空气阴冷的，一过了午时便乌云散尽，雨过天晴了，天雨也因此而显得特别兴奋──应该是这样的缘故吧。虽说看著有些不习惯，但转念一想，这孩子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儿，就是该天真活泼的，想想自己在六岁的时候，那可是全家上下最闹腾的一个了，特别爱使坏整蛊人，除了娘以外，家里也乐得看我疯。
正巧这天左大嫂的伤好了八九成，左大哥也精神多了，让家里的老爷爷宽心不少，决定带著小孙女小葵上街走走，便与我们结伴而行。半路上经过上官大夫的医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是我的晚辈师侄），便让天雨和左老爷爷还有小葵先行前往城北甘泉茶馆，自己则进去购些药材。
约摸一个时辰後，在预定地点见到了他们，尽管天雨的表情与平时严肃的样子无异，但身为母亲的直觉，让我感受到了儿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果然，一踏进家门，他便开口：“娘，今天我在街上见到一个人。”
“哦？怎麽了？”
“他……我和长得一模一样。好像是京城里来的阔少爷，跟了很多下人。”
一模一样！我顿时僵直地伫立著。不可能……的吧！
“娘”
……
“他会不会是‘翼’？”
“翼！？”
这个字眼让我不仅痉挛般颤抖，脑海中浮现出昏烛纱缦的场景和深情无底的话语：
“我们的孩子，就叫翼，‘天翼’。我把你束缚在这深宫里，折断了你的翅膀，所以我要为你装上另一对羽翼，是联系著我们两个的羽翼，能让我们比翼齐飞。”
那感觉，真实到让仿佛还留有双臂环绕和耳边呼吸的温度。真是可笑，如果当初他知道我怀的是双生子，还会这样吗？
“我……听娘在梦里喊过他，连著我的名字一起。”
“是吗……”
“娘……”
“天雨你一定是听错了吧，”回过头，我俯身轻抚他的脸庞，“天雨是娘的唯一啊。哪有什麽翼的。难道说你想要娘再生个小弟弟来给你玩麽？”
“可是……”
“没有什麽可是的。”我起身打断他的追问，“天色不早了，你也该累了，吃点东西後就早点休息吧。”
第一次的，我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我用如此冰冷的语气，像是在训话一般地对待天雨。在早已模糊的记忆里面，仿佛曾经只有过那麽的一次，也是如此的冰冷。不，是更为决绝，而对方，是比起儿子来，彼时更能轻易地牵动我的心肺呼吸的人。
好在这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地从我的口吻中闻到火药味之外更大的苦涩和心酸，也许是不舍得我继续难过下去，也便不再多说什麽，乖乖回房去了。只剩我孤影，徘徊在月牙初上，仍飘过有着些许寒意的春风的竹林之外，无言以对。
回头想想，竟不知方才为何极力否认“天翼”的存在。难道说，还是对过去的事情放不下吗？毕竟造成如今不止人，连心都是四分五裂的局面的原因，太多太多了，而各中情况，又似链条，环环相扣，好不繁琐。好像每一个细节，无论多不起眼，都带著记忆与导航一般，牵连到某个人的身上。
是的，那是心中永远不能磨灭的痛。
爱他，也恨他。
“小雅！……”
！！！
这是……
猛地回身，只见竹林内些许点点灯光，大约有五六人左右正在向我走来。为首一人英姿飒爽，即使光影模糊，也不能压下了他身上的贵气和华彩。且步伐显得尤为轻快，好似对这里的情形了如指掌般。
没错……
是他……
“师兄？……”
“小丫头，该怎麽叫啊？”
“呵呵，丫头如今已经很不小了呢……景禹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纷飞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