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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柳伏尘亲启。

      沾墨的笔尖停在最后一画上,顿了顿方才抬手。待墨水风干后才将书写好的纸张投入信封封存,执手之人是一名身着道袍的青年,而立之年未至,竖冠的青丝却早已落雪成白,让旁人唏嘘不已。
      青年的瞳色很淡,更偏像西域吐蕃的颜色,五官却是正统的中原少俊轮廓。他望着那封包好的信出神,不似在思索书信的内容是否有疏漏,更像是睹物思人。

      他名为明宴,是华山道人从山路捡回来的孤儿,“明”一字是襁褓里棉袄绣着的字,道人便以此为姓,名单字一“宴”是托付了家国安定一义。

      道人偶然发现明宴根骨上乘,是气修的好苗子,便顺水推舟让明宴做了纯阳的入室弟子,又因心性极佳习一偏锋道法,要求弱冠年未至前需在洞府清修,不得惊扰。后来的弟子也只不过在闲茶时尔尔捕风捉影到这位蜇居简出的师兄的传闻。

      那年明宴年方十九,功法修为大圆满,抬手落剑间可动天雷,尚有一载方可出关。正值晌午,若在平时过了辟谷期的他应是打坐,此时他却不在茅屋里参透道法,而是不远的山坡观察一团巨大的雪球。

      华山常年积雪不化,平时这种情况也应见怪不怪,多半是山上的动物失足滚落。只是这回雪沫间透露出来的一点紫黛衣料让明宴不得不在意。毫无迟疑,早已习惯严寒的双手推散了雪堆,露出层层叠叠寒霜下皮肤被冻得发紫的青年。明宴眼睛流光闪烁了一瞬,附身向身下人伸手探去,还有微弱鼻息打在指节上,只是此人神识不清。将人肘弯挽在自己肩头,手指收于人左腋下,右手放于腿弯处,起腰不费吹灰之力横抱就起来。归去途中,明宴低头毫不掩饰观察怀里的人,紫衣青年始终无意识的低着头,乌黑长发散乱在肩上,细长的睫毛在小麦色皮肤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是...他十余载来所见的第一个外人。明宴眼中开始活跃一种情绪,后来细想连他自己也道不明那是为何而起的跃动。

      将人打包带回屋舍有一段时间了,从未照顾过人的道长一开始还是十分手足无措的,想到此人衣服缝里都粘上细雪想必是不能再继续穿这件毛裘了,于是将绳结细数解开,连裘裤也无落下的晾起,又察觉此人在山中行走多日垢物多少也有所积累,用烧好的雪水将人上下擦拭了一遍方才将人安于塌上。转念一想此人不保暖会感染风寒,此念一出随即不假思索的将柜里棉被尽数盖在床上光溜溜的人的身上。

      觉得做了好事的明宴安心盘腿在旁,入定之前,忘了留个气孔给床上那位少侠。

      柳伏尘是被闷醒的,转醒睁眸入眼的黑漆漆充满压迫感的不可名状物。四肢活动不开,一口浊气闷在胸腔无从发泄,柳伏尘觉得浑身难受,于是手脚并用像只翻了壳的龟一样挣扎。一旁入定的明宴察觉到动静,眉心一动将神识尽收,踱步向闷响的棉被团,一把掀开。

      仿若重获新生的柳伏尘大口吸气,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脯淌着热汗随动作跌宕起伏,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有一道清冷的男声先手入耳。

      “醒了?”
      “唔?....嗯。”柳伏尘瞬间清醒了大半,定睛循声音的来路看去。

      “......”
      “......”
      或是被盯久了,柳伏尘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移开眼神不再和明宴对视转而打量起棉被的花纹来,再而往下就是.....咦我衣服呢?

      明宴观察柳伏尘由晴转阴又飘红的脸色,嘴角上翘些许弧度,进尺的低头靠近些许又道了一句话,打断了柳伏尘天马行空的思绪“贫道明宴,阁下在后山上失足了,我是今日搭救你之人。”

      “?!”柳伏尘条件反射朝墙壁方向挪了一屁股,半晌察觉自己失态,耳尖急红了大半“唔我叫柳伏尘,”“明道长今日之恩,他日必涌——”

      “应是当下如何报答贫道才是”

      听言柳伏尘猛的抬头对上明宴的脸,那人神态中满是澄澈的理所当然和正直,这不按套路出牌的话说出来一点也不像耍流氓一样。明明话本上不是这样写的,柳伏尘有点难过,为了习得江湖上快言快语柳伏尘还特地从村里借书来恶补。不行不行,现在这话茬自己接不了。

      “道长觉应当如何。”
      “不如...”明宴沉吟,捋那人额前一簇乱发至耳后,敲定道“你便留在身边陪我。”
      可好?

      柳伏尘顿在原地发愣,眼神中砌满了不可思议四字,明宴见他无甚回应以为是他身体不适,又因遗世独立多年碍于交际言辞,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么干瞪着。

      “——你,”半晌,两人莫名默契的一同开口。明宴眨了眨眼,没等柳伏尘反应来便先行接句:“柳兄先说。”

      在床上角落里缩成一个球的柳伏尘心觉难以启齿:“衣,衣服。”

      他那身衣裘自是被明宴拎去洗涤了,只是这天寒地冻,怕在短时间内都难烘干。思绪至此便把自己替换的衣物从木柜中取出予人,“柳兄且换下这身。”

      心下该做的都做了,明宴抬眼再看过去却发现被柳伏尘依旧雷打不动盯着自己,目光灼热的像是要烧出洞来,他读不明柳家公子让他自动回避的意思,只当是此人尚未痊愈水土不服罢了。

      真当脆弱。再一看,道长的眉梢已经泛开了一抹怜悯之意,正想要伸手向小霸刀的头顶揉揉,却被那人偏头躲开。

      “哼!”柳伏尘把头缩进了被子里,从善如流把明宴给他的衣服也带了进去,捣鼓好一阵才掀开被子,此时衣服已经半披半穿挂在柳伏尘身上了。

      明道长不紧不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一番,手头不忘帮人把衣服好好理一遍,指尖无意触碰到柳伏尘锁骨,透过皮肤接触传来冰寒的体温让柳伏尘吃了一惊,小眼神禁不住往身前专注的人看多了几眼。

      明宴直首正好与小霸刀的视线撞在一起,明宴还没发问,柳伏尘就将此时被胡搅成一团乱麻的心情从口中吐出“不是,...没有——!”

      怎知明宴当下给予的回应是攻其不备的一爪子按上柳伏尘的发顶搓揉,如愿以偿的道长心情顺畅了许多,清冷的声线也带上星点柔和:“乖。”

      自认超凶柳伏尘第一次被当小孩对待,他甚至能在明宴周遭气场中读出浓厚的父爱,这个纯阳....让他不爽到满床打滚。

      待满天风雪止息,明宴就出门采药去了,回来时除了一筐药草还捎上了一只野兔。娴熟在烤火堆上将油亮的烤兔取出给柳伏尘,这霸刀弟子多日未开荤,脸都变成素色了,此时见到香味扑鼻的烤肉又何得能耐得住,眼睛发光得像小动物一样,哪怕这段时间和明宴昼夜打交道相熟了许多但他还是保持着为数不多的自制回话“你下山那么久,你先吃吧。”说罢就转过身不敢多看一眼,捂着心口难过。

      “实不相瞒,贫道在你来之前就已用过一只了。”
      “当真?”
      “自然,若有半句假话我便..终老一生,如何?”
      “呼,明兄你不够兄弟啊,居然偷跑先吃了!”虽然眼前人发此毒誓让柳伏尘怪别扭的,但确实是让柳伏尘信了大半,此时他心里的缔结已然铲除,放任食欲手指像蛇一样攀上了串着烤兔的木枝握上,嘴角毫无掩饰上翘出可爱的笑容“多谢了!”

      柳伏尘不知的是明宴早已渡了辟谷,这肉兔也仅是为他特意绕了个山头猎来的。瞧人吃得急,空出一手抹去他嘴角的碎渍又顺带在他脸上“不小心”戳了一下。柳伏尘察觉自己失态,窘迫之下任由了明宴的小动作。

      一载春秋,转瞬即逝。趁着初春,明宴领着柳伏尘下山回纯阳宫,不知从哪得知那位神龙不见尾首的师兄终于要露面的消息,后进门的弟子都不约而同的在太极广场上等候。

      “恭迎师兄出关!”

      旁站柳伏尘挑眉,出言“明兄好大的排场~”此番调侃换得的是被人捏一下腰上的软肉,可疑的红云在柳伏尘脸上擦过一瞬。

      入观做足了礼数,迈出门槛前还在思虑如何安抚被自己晾在外头的柳伏尘,四下寻觅片刻便捕捉到人那抹紫黛色的身影,此时他手上多了一物包裹。

      看出明宴的疑虑,他解释道“是山庄寄来的衣物罢了。”

      那一夜天空格外清亮,柳伏尘少有邀请明宴出去走走,他换上了雪河新衣,坐亭赏月开腔大谈了自己在霸刀山庄的见闻,又点了自己策马天下的抱负,明宴煮茶不时接下话。如此直到东方阳光微熹,两人的气氛陷入沉默。

      “你,要走?”
      “师兄师姐皆在,我...”
      “你走吧。”明宴抿下最后一口茶水,他知道像柳伏尘这种江湖儿郎从来不懂什么叫八分饱,世间向来只有得与舍“可记得回来的路?”
      “那是当然!”

      纯阳担当车夫的道童小姑娘早早的迎来自己今天第一个客人,见远远的来了个人影,下意识开口“师——,”察觉来人不似纯阳弟子赶忙改口“大侠,去哪?”
      “去枫华谷。”
      “大侠此去欲何?”
      “踏潼关,碎狼牙”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罢。”.......

      他日
      夜晚,书童见自己服侍的仙长包好了书信却迟迟不发声,发问“此信也需一如既往寄出潼关吗?”

      “不必了。”说罢就将信推入烛火点燃,直到书童惊呼出声才知将握着信的手指松开。
      书童小心翼翼看着眼前有些反常的仙长,想到昨日仙长一夜白头,还只有鲜少人知,今日又此般....自己还是少问为好。

      书童转头无意见看见从自己入门以来一直长燃在仙长床头的油灯此时竟然熄灭了。

      真当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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