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共风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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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带着吴子忠朝北面而去，而信安村里被疏散的村民，正朝着南面跑去。
诸葛悠哲看着最后一些村民离开，将亮未亮的天色里，只能看见隐约的人形攒动，悄然无声地从死亡关口里逃脱。
“诸葛大哥……”陵远平从前头过来，看着白衣染尘的年轻公子，又豁然想起夏揽洲说的那些话。生死之事关天，母亲的命是命，信安村村民的命是命，边疆那些战士的命同样是命。通过诸葛悠哲活下来的人，远比死在他手上的人多得多。况且，那原本就是一片心意，只是母亲用了太惨烈的方式来接受罢了。
“前面的村民都安排好了吗？”诸葛悠哲看着最后那些村民消失在视线中，朦胧里只有树枝微摇。
“如月姐姐她们都在照顾……”陵远平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动响。
“小乔还没有回来？”夏揽洲匆匆而来，之前在树丛后疏导的村民时身上的衣衫被划破了好几道，如今他看来比那些逃命的村民更要狼狈。然而心怀关忧的男子还是注目于北边的营地，火光启明里，他猛然意识到情况不妙。
诸葛悠哲与陵远平面面相觑，确实，一直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看见锦乔的身影。
“我去看看，你们和阿远她们会和，照顾好村民要紧。”诸葛悠哲也看出了端倪，言毕，随轻点足尖，飞身略下小丘。
拂晓初光里，夏揽洲与陵远平并肩而立，望着震袖而去的飘扬白衣，少年犹如了化了一切，平静道：“诸葛大哥也总是这样忙碌。”
夏揽洲一拍少年肩膀，略略松了口气道：“先去和如月会和，也许，你们需要一次长谈。”
陵远平摇头，道：“再要长谈，就辜负夏少的一片苦心了。一切事毕后，我会带雪儿离开的。”
夏揽洲一惊。
“我可以想开，但雪儿那样的孩子，固执起来连我都没有办法。所以，还是不见为好。”少年苦涩笑过，加快了前去与众人会和的脚步。
营地中因为突然失去了掌事之主而一片混乱。
诸葛悠哲在外窥伺了情况后，便又离开，扭头时，却见隐秘之处站立的女子。
是重萦。此时，狄戎权贵之女就静默地在众人之后守望，一直到与诸葛悠哲目光交接，她才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晦涩的光线里，女子笑容隐秘，指着北方。
那里是处悬崖高地，山势陡峭，寻常人要上去并不容易。
重萦的出现，这样的举动，诸葛悠哲反应了须臾终是明白过来。然而，重萦望着高地的目光总是有着复杂的情愫，教男子有放不下的担忧。
重萦转身离去，背影里是此时微光的暧昧，一如她的出现，除了二公子，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也只是因为牵挂而已，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就如同二公子对锦乔那样。同病相怜吧，于是，也就放下那些执念，像锦乔说的，她们之间没有可比性，重萦和苏锦乔，都只是二公子生命里的一部分。
锦乔追着二公子到高地的时候，男子已将昏迷的吴子忠安置在一边，转而注视着略带粗重喘息的她。
“谢谢。”锦乔的目光从吴子忠身前转过，又朝南面望去，眉目里担忧不减。
“重萦会照顾好他们的。”二公子清冷道，方欲上前，却见锦乔后退了一些。他遂止步，借着天际那一线光亮端凝眼前的女子。
谁说他们之间必然隔膜？至少，方才在营帐里他们又一次达成了彼此的默契。他知道她的目的，回来，是为了帮她，为了也许是此生最后的聚首。
重萦说得对，如果已经任性了，已经在中途放下了所有，就再坚持这一秒的信念。在没有回到狄戎之前，他都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一刻的牵挂为什么只能藏在心底？如果知道要错过，为什么不挽留最后可能抓住的东西去弥补将来的空隙？
人的一生那么长，如果没有回忆，思念要如何继续？如果他真的足够冷漠，就不必要再沉湎在这样纠缠里，大可以就此绝尘而去，从此天涯陌路，两不相欠。
他从来没想过如重萦那样步步为营的女子会说出那样的话。她说，抢走解药，是因为想知道锦乔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她说，只有在狄戎，她才是那个真正有政治目的的重萦，但现在，她简单得只是想了解一个男人的真心，并且试图让一切都不那么纠结。
他是她的二哥，是称之为兄长，却牵绊一生情愫之人。
重萦说，锦乔看见真正的他了，那个被包裹在盘根错节里的矛盾的他，只是她不想成为解开“结”的那个人。他们对彼此重要，却都不是最重要的。
“二哥，我会在西辞等你回来。”重萦就那样消失在视线里，在默许了保护村民安全之后，带着对他最后的寄望消失在树影斑驳里。
或许他早该剥离那些伪装的坚强，去看清真正的重萦。应该还不晚，在此之后，他会有一生的时间再去了解，去明白寂然而去的女子，而现在，是应该进行另一场告别的时候了。
锦乔坐在高地的边缘，迎着东方逐渐启亮的光线，身后是被拉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二公子脚下。
当她终于也做了一次背信弃义的事后，内心里又是起伏如潮的激烈，却总被隐藏在疏离淡漠的外表之下。
究竟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曾经的渴望自由，她害苦了沐颜。
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她拖累了夏揽洲。
如今，又一次为难了吴子忠。
一直都以为是对的事，结果却总是不停地伤害身边的人。
“情势所迫，不必太自责。”二公子同样望着东方的天，倘若黎明的光亮是给予人希望的，那么此时此刻，更愿意看见锦乔就此离去，继续她的坚持，而不是迷失在茫然里。
拖延时间，但又能拖多久？她唯有希望夏揽洲他们可以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信安村后头的山道尚算隐秘，只要安排得当，应该没事的。然后，她就会在这里等着吴子忠醒来。再然后，同年轻的官士回晚商领罪。
“走吧，重萦在等你。”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得这样无波无澜，锦乔如同是习惯，以最平静的方式驱逐开身边的男子，“接下来的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直到一切成了负荷，直到她再没有力气去承担什么，于是就颓然倒下，迎接生命的终结？
“你还可以处理什么？”二公子质问道，“摸爬滚打了这么多时候，你难道还没有明白实时吗？从头到尾，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光影下女子的面容有了微妙的变化，虚弱而妥协的笑容让她看来真的有生命枯萎的衰竭。
“要依仗父亲的权势，才能维持自身的清高。要依靠将责任推脱给姐姐，才能获得所谓的自在。要不断地索取揽洲的骄纵，才能坚持所谓的信念……”她细数着每一桩每一件属于自己的软弱无能，将完全真实的脆弱呈现在他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在之前一路追来的路上，她有比过去都多的渴望，在终于又见二公子身影的时候，她觉得那样累，就像在营帐里看见豁然闯入的男子，莫名心头就被一阵风拂过，卸下了长久以来的冷漠。“没有人对不起苏锦乔，是她作茧自缚，不值得被同情，被怜惜。所有的一切反复强调着这样的事实，她却到现在才知道，还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愚蠢。”
锦乔冷笑一声，扶肩，晨曦里尚还夹杂着残夜的凄凉与寂寞。
“如果你打算就这样和我会晚商，也许，才是最愚蠢的选择。”吴子忠不知何时醒的。此刻他只望着锦乔的背影，道，“也许，苏锦乔已经葬身火海了。”
信安村方向的火光照亮了南边的天，令失神的女子惊讶不已。
这就是重萦最后的方式，烧毁了一切，也包括那个纵然寻找到清宁却仍旧没有从卑微里走出的苏锦乔。
“跟我走。”二公子突然开口。
“你也以为这场火可以烧掉一切吗？”锦乔迟疑。
“至少现在可以。”青衣公子豁然上前，将地上的女子拉起锁在怀里，告诉她，日出之前，她都不能离开。
他们都需要疯狂一次，在最后的离别来临之前，就如同那日的婚宴，她为了他抛下所有，现在，苏锦乔，必须为了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不反抗，不接受，依偎在二公子身边，让她仿佛找婚宴后回昏迷时的感受。那个时候，他一定就在身边的。
吴子忠什么时候离开的已经不再重要，锦乔只记得，在经历了离合悲欢之后，心头有什么东西渐渐被开启，有锁被打开的声音，尘封多年的某种感情复苏，却没有多少热情。她能接受的，或许正如二公子说的，只有现在。
“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看日出了。”曾经他一直跟随着游走的女子，看过无数次的日出和日落，月升月降里，有她内心的纠缠和自身的束缚。一切开始于复杂，却终究要归于纯粹，他知道，锦乔也是这样希望的。
留住一丝美好，是给彼此最珍贵的礼物，纵使，将来只有迢递千里的遥远相思。
“我一直都不喜欢日出的。”初阳的光有时反而比亭午的时候更加耀眼，她习惯了在暗夜里行走，甚至不喜欢有月光，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将自己藏起来，看不见那些软弱和无助。
二公子忽然笑了出来，低头看着望着东方的女子。靠在她胸口的侧脸依旧微凉，唇角却已牵起浅浅的微笑，风尘尽染，却在渐渐除却纤尘。
这是他还给锦乔的一次冲动，无论是否突兀，他都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怀中的女子，除去一切外物，当心底空白出来，她就是在中心的身影。
只是，下一刻，旭日东升，你，我，还是要分道扬镳。
锦乔向南面的走着，而二公子，走向北边。
手中依旧是那管随身带着的断箫。女子开始明白，流年里沉淀下来的，是如同这管箫一样的残损，但是谁都无法磨灭过去属于它的清音流韵。
箫声沉婉里，有他给予过的关注，还有她在不知不觉里接受的感情，伴随着成长，在时间的积累里被埋葬，再被挖掘。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背向而行，不一定就是悲剧，无法相守，或许才是给彼此最完美的终结。
所有人，都在轮回里。
所有人，也都在轮回里找到了想要和要舍弃的东西。
信安村的火烧得连天，高地上的女子望见倒塌了的房屋。熊熊火势之后，她仿佛可以看见正在等待自己的男子。依旧是当初桃花树下的样子，没有强迫，只有等候，不管她走了多远，他都会在那里，等着远行的她归去。
是真的明白了，所以才有这样的选择，他给予的一切，是时候，真的到她用剩下的时光来回报了。
她将断箫握紧，定定看着阻隔在彼此间的大火，说，等着我，揽洲。
---------网络版结局，锦乔篇完结，敬请期待实体版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共风烟（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