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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潇湘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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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锦乔只觉得右手臂上清清凉凉的,在意识还未完全恢复下,她伸手去捂伤口,眼前还是朦胧,却听见熟悉的声音问道:“觉得好些了吗?”
是夏揽洲,如今他就坐在床边,浅笑着,看着才从昏迷中醒来的女子,眼中隐约有了血丝,却依旧将疲惫隐藏起来。
锦乔极力回想着昏迷前的一切,却是除了二公子痛苦的神情之外再想不起任何东西来。
“雪儿呢?”锦乔的声音还有些虚弱,提及女童的时候,眼中却只剩下关切。
夏揽洲看着下人将食物送进来。他将锦乔扶起,再起身端了一碗清粥到床边,递给伤中的女子,道:“你边吃边听我说。”
锦乔伸手去接,却在半空停了动作,伤口虽然上了药,却在这样缓慢的动作里一样带起疼痛,她未有防备,微微皱起了眉。
夏揽洲开始喂她,吹凉了皱,道:“如月在照顾雪儿,你放心吧。”
听见如月的名字,锦乔顿了顿,喝了夏揽洲递来的粥,继续听着。
“悠哲和宁远送你和雪儿回来的,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在晚商城之外百里了。”夏揽洲虽然带着遗憾,然,言辞间还是显得宽慰轻松的,“他们说,如果有缘,应该还会重聚的。”
“百里?我昏迷几天了?”锦乔问道。
夏揽洲又吹凉了一勺清粥,道:“四天三夜了,雪儿都已经没事了。”
四天三夜?那在这期间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夏揽洲没有告诉锦乔在诸葛悠哲和易宁远离开之前,他们二人试图去就霍为安,其实就是两天的事,可惜不论是九王府还是三王府,都没有霍为安的踪迹。他们离开的时候,易宁远的沮丧和悲伤送她那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里淌了出来,让人深切地感知到她那时的无助。
诸葛悠哲和易宁远走了,那二公子呢?他伤得那么重,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如月又在照顾雪儿,谁去照料他?
“等会我们去看苏相。”夏揽洲知道锦乔再吃不下去,遂将东西收拾了,重新坐到锦乔身边,握住她的手,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我爹出事了?”锦乔从夏揽洲的神色里感觉到什么,一时激动,不慎牵动了伤口,夏揽洲立即按住她,她却继续追问着,“我爹怎么了?”
夏揽洲犹豫半晌,最后却只是一声长叹,道:“我陪你去看他。”
锦乔甚至没有梳妆就去了苏澈住处,进门第一个看见的是个陌生的老者,视线转过,她只见到桌上放着一只药箱。
“苏相可能刚睡下。”夏揽洲看着转身出来的大夫,故意压低了声音对锦乔道。
锦乔朝内室望了一眼,遂跟着大夫退了出去,问过了,才知,在婚礼当日,得知她被挟持的时候,苏澈就已经初露病态。之后她被送回,重度昏迷不醒,手臂上的伤口在第二次换药的时候竟然出现溃烂,引致高烧,一直到今日黎明的时候才退了下来。而苏澈在她回来的第三日就彻底病倒,如今调养着,却也不见成效。
是她的任性造成这样的结果,先是对不起夏揽洲,再使得苏澈突然重病,她所坚持的身份、责任原来根本抵不过自己一时的冲动。
“锦乔……”夏揽洲揽住锦乔的肩,感觉到女子起伏的身体,眉宇间有着强烈的自责和愧疚,他却什么都没说,带着锦乔去了花园。
池子里的鱼还是那一些,成群成群地游来游去。锦乔黛眉未舒,目光似穿过池水看到更深的地方,思绪里反复想着出嫁时,苏澈站的相府外送亲的样子,没了吹打的锣鼓声,只有阳光照下来,笼在父亲身上,光翼在他身边化开,却愈行愈远。
夏揽洲负手立在池边,连日来他天天都往来于相府与尚书府之间,尤其是在锦乔高烧的那些时日里,他就夜宿于此,一直都陪着昏迷中的女子。有时他会看见锦乔紧紧抓着被角,如何也不肯放开,像是握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翕合的双唇试图发音,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那个时候他会裹住锦乔的手,看着如同的到保护的女子渐渐松弛下来,再反拉住他的手,嘴角露出隐隐约约的笑容——他明白,这样的神情并不是对他的。
“苏相一直就很操劳,体力不支并不奇怪。”夏揽洲安慰道,正欲转身,却见锦乔已经到了他身边。他瞥了一眼仍有病容的女子,道:“放心吧。”
“我只希望姐姐快些回来。”锦乔看着池子里的游鱼,眉目里的担忧又重了几分,“爹在之前就一直病着,现在这样的情况,他还要暗中照料二叔的事,三王和九王又……姐姐在边线,也不知现今战事如何,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要相信,我们会有团聚的一天。”
我们?锦乔转过目光,却见夏揽洲浅淡里带着信任的笑容,也在鼓励着她,告诉她,即使婚宴上没有行完礼,她也已经是他夏揽洲的妻子,京城那么多人为他们见证,十里长街之上,满满当当都是送给他们的祝福,从那一刻起,他就会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好好保护心爱的妻子,陪她走过每一程风雨。
她总是难以承应夏揽洲这样温和的神色,他的宽容和理解总教她觉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还不清他的付出,但每一次这样的迟疑,都融化在身前男子的明眸一笑里,那笑容里流淌出的温暖,仿佛带来整颗心的宁静和舒畅,让她知道,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们去看雪儿好不好?”锦乔问道,放下了那些担忧,或许真的要像夏揽洲那样抱着希望走下去。
“他们就在某一处。”夏揽洲转身看着一旁的假山,道,“小丫头还不出来吗?”
假山后面探出一只脑袋,雪儿朝池边的两人眨眨眼,笑嘻嘻地跑了出来,正扑向锦乔身边,却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到了夏揽洲身边就停了脚步,望他身边靠了靠。
锦乔觉得奇怪,却只叫了声“雪儿”。
雪儿抬头看看夏揽洲,红润的脸上像绽开了花一样,道:“揽洲哥哥说,小乔姐姐有伤,我不能扑上来。”一面说着,女童一面做出夸张的“扑”的动作,还特别加重地念了这个字。
锦乔忍俊不禁,看着基本已经恢复的女童,心头也算落了一块大石。她招手,雪儿就乖巧地到了她身边。她抚着女童的发,低头看了好一会儿,道:“等过段时间,姐姐陪你去看哥哥好不好?”
雪儿闻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而后欢喜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锦乔,喊道:“真的真的?小乔姐姐要带我去找哥哥?”
锦乔未了雪儿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被扑住了还险些站不稳,她却也笑容更甚,道:“等沐颜姐姐回来了,我就带你去找元之,到时候,你们兄妹就不会分开了。”
“真的吗?小乔姐姐知道哥哥在哪里?”雪儿睁大了双眼,喜滋滋地问着锦乔,言语里有着迫切,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久别的兄长。
锦乔却微顿。珞邰一别,元之只告诉她将去往边线,但容朔边境绵长,她一时间也不知究竟元之会去哪里。
“元之会回来的。”夏揽洲俯下身将雪儿抱起,看着女童纯真清澈的笑容,不禁又将事先转到锦乔身上。池畔女子的眉宇间又增新愁,是因为那个远赴边境的少年吗?她对承诺的坚持有时候超过自身能力的负荷,不是她高估了自己,而是情况转变得难以意料,就好像他们的婚礼。
“可是找到了哥哥,就要和小乔姐姐分开了。”雪儿嘟起嘴,皱眉的时候显出孩子特有的可爱,她看着锦乔,再朝夏揽洲眨巴了两眼,最后不再说话。
又有多少人是能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的呢?
想起母亲,想起沐颜,那些曾经在身边的人,如今都已不见,分开,不过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不过分了“暂时”还是“永远”。
“雪儿。”如月是时也出现在小池旁,还是素日的装扮,见了锦乔和夏揽洲就请安,看见雪儿从夏揽洲身上下来再欢喜地朝自己跑过来,她将女童拉起,对锦乔道,“我带雪儿去喝药。”
“又要喝药?”雪儿可怜兮兮地望着锦乔,最终还是乖乖地跟了如月去。
“小孩子真可爱。”夏揽洲似随意一说,笑容里带着轻惬。
那是因为她还有希望,等着和元之相逢。
手背上一阵温暖,锦乔抬头时又见夏揽洲谦和温润的眼光,听见他说“我们和雪儿一起走吧”。
一起走?锦乔略显得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不是逃避,是你真的不适合再留在这里。”夏揽洲牵着锦乔缓行在花园的石径上,“我不了解沐颜,但我知道小乔的回归只是暂时接替离开的沐颜。你需要纯粹的安宁去填补一直以来受到的禁锢。”
她是深受官家教化的女子,从小就处处以高人一等的姿态生活,她偶尔表现出来的疏离,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去接受那些对自己而言没有优越感的人和事,因为内心的孤傲,注定了她将自己封闭起来,极少与外界交流。
“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冲动吗?”他还记得婚礼上穿着嫁衣的女子突然冲了出来,那一声呼唤是为了她突然萌发出的冲动,当然,她也是犹豫的,却最终在思绪混乱的时刻抛弃了长久以来禀持的礼节和规矩——她到底是不适合留在这场旋涡里,她还缺少冷静。
“你也想冲破所有的障碍去寻找到新的人生意义啊。”他望着天的尽头,尽管阳光有些刺眼,尽管高楼危墙阻挡开了视线,他也能望见那里的一片明媚,“所以我想带你走,或许当真正抛弃了身上的枷锁,你才懂得什么叫快乐。”
“你又要开始说教了吗?”锦乔问他,低头去看被夏揽洲牵着的手,想着,新的人生意义。
那会是什么样?没了家族,没了权位,那些礼教都不复存在,她只是苏锦乔,纯粹地只是拥有这个名字,带着它走完生命剩余的时光。似乎真的很美呢!
“沐颜因为一直以来的磨练,所以铸就了坚韧的性格,她有能力并且可以适应帝都的一切。但你呢?因为沐颜替你将责任都抗下了,所以你没有机会去真正接触关于官场里的一切,即使你想,也无能为里,因为一切都已经错过。”女子神情间的默认让他看到还有一丝带她离开的希望。小乔也有憧憬,他们每个人都有梦,不过有些被现实埋葬,但这一次,他要帮小乔去圆梦,真正放归这个女子的自由。“等沐颜回来了,就跟我走,不要每次都是我陪你,陪我一次好不好?”
见锦乔没有回应,夏揽洲又道:“有东西给你。”
是那半截断箫。
锦乔看着箫身上的班驳痕迹,就如同曾经有人吹去它时的箫声一般苍凉幽沉。她将断箫握在手里,脑海中浮现出婚礼那日二公子俯身冲下护箫的情景。如果不是极度的珍惜,他不会那么奋力以至放弃自卫去救那管箫,只可惜,它依旧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