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清角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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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颜单衣素服，拒绝穿上辛垣皙为她改装的女子盔甲，只是把夜吟藏在袖中，伸手解开束起的长发，蓦然之间青丝如雪，颊白如玉，远远望去,如此黑白分明。走出营帐，风吹得她发丝凌乱，青裳翩翩，手指捻了一缕发，素白的指，惨淡犹如青瓷。
遥遥望着夜空，她竭尽全力去忘记陆湛，却仿佛只是徒劳，那虚幻的一幕幕设想依然一遍遍地滑过她的脑海，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如刀绞。
在这个世界上，始终只有一个陆湛，却早已随了她逝去的青春埋葬。那个在她成长历程里，始终指引着她的少年，最终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微笑着对她说：“苏沐颜，只能是我陆湛的妻子”的黑衣剑客,最终将化一掊黄土，埋进飞烟卷土的沙漠中。
可是她内心却无比地明白，一直以来，是陆湛，成就了她性格里独立而坚强的部分，如果没有他，苏沐颜也许永远只能用那些孩童般的僻冷和顽固去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如果没有他，苏沐颜不会如此光芒灿烂，高山景行。
只是,那个人再也看不到她这三年来，为他而绽放的绝代风华，再也听不到她用清朗碎玉般掷地有声的声音,去驳斥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
其实，她不过想要告诉他，曾经只会哭泣的颜颜最终长大，已经变得现今这般冷傲决然，再不可回头了。她忽然有些害怕，相隔三年，纵使再见，如若陌生，陆湛是否能依旧如过去一般，静立在原地，等待她的归去？
沐颜终于渐渐闭上眼睛，决不能哭，在陆湛为之奋斗到最后一刻的土地上，她决不能流下一滴泪，让他在地下，犹不能瞑目！
她走出军营的时候，士兵已从两边排开，严阵以待，虽然只有寥寥数百人，却没有一人失了信念，临阵逃脱。
叶子谦身着墨绿色战袍，那沧桑的色彩把他映衬愈加风度翩然、温润如玉，只是眉宇间的肃杀和难以言语的沉郁，让他显得那样悲凉与静默。
辛垣皙依旧是那身惯穿的书生打扮，腰间的剑湛蓝如洗，是他最爱的配剑清螭，却无人觉得不伦不类，只是从心底里慢慢地，感到了一种沉重。
远处，天色极黑，犹如浓墨，浩荡洒了满空，沉淀了月夜的清旷，隐约一骑红衣，纵马飞扬而来，卷了风情，漫了红尘。
沐颜长袖中的掌心慢慢收缩，握成了拳，就连指尖刺痛了手心，亦未觉得疼痛，只是眼里的光辉一点点的暗淡下去，犹如将坠的星辰，虽有余冷，却黯然失色。
叶子谦翻身上马，戴上头盔，一手牵了缰绳，一手执了战戟，不复昔时的儒雅，而是弥漫出与他的兄长相似的气息，一将功成，肃杀如斯。
那骑红衣渐渐近了，直到纵马至军营前几里，才勒马而望。星光下的璀璨容颜，双眉勾了远山黛，额间绘一朵金盏花，青丝长随，裙摆散做波浪，腰束一串金铃，丁冬作响。夜风轻拂，红纱飞舞在空中，萧翟湘这一身妖娆，却不似奔波于战场上的戎狄七公主，反像那西域风情万种的舞女，仿佛不经意间，就能撩了人心去。
萧翟湘眉眼之间，英气盎然，她微扬手，提鞭一指道：“你们若是服了我戎狄，尽可活着离开。”
“湘夫人此话，大是看轻我容朔男儿。”叶子谦长戟微微抬高，飒然一笑道，“莫不是夫人以为这数百英雄，还不敌夫人一介弱女子么？”
萧翟湘自小就跟随戎狄军队南征北讨，虽在容貌上与沐颜、锦乔并称，骨子里却比她们多了几分爽朗与坚韧，此刻听叶子谦不卑不亢，亦是冷笑道：“叶子陵早被我们的龙骧将军困在了平庄，你们军营里不过数百人，凭借什么与我领兵的八千人相对抗？”
“夫人是欺我容朔无人么？”叶子谦的眼里傲然掠过一丝不屑，“子谦敢说一句，要败夫人，一人即可。”
她回转马头，目光却穿越叶子谦直接落在沐颜身上，心底“突”地一跳，一甩长鞭，蓦然道，“难道就凭这个女人么？”
她正对的位置，正是沐颜单衣而立之地。两排士兵在侧，辛垣皙握剑在沐颜身后。似乎只有沐颜一个人，无惧地站着，眼里闪着冷冷的光芒。
白衣单薄，长发飘然，犹如深夜踏雪而来的白色死神，清冷却风华依旧。
两两相视，沐颜勾了唇角：“湘夫人，似是自信满满呢。”她缓缓踏出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直到站到叶子谦身侧，才凛然一笑，“你，不过是个公主而已，除了天生的身份让你飞扬跋扈，其他的，你凭什么站在这里对容朔的士兵喝呼？”
她微扬起头：“你有那个资格么？”她伸手指着漫漫黑夜中的无垠沙漠，眼里是轻蔑与一点一点蔓延而出的愤怒，“这片土地上，哪一寸是你赢得的？”
沐颜一字一句，清晰地道：“高高在上，你配吗？”
她语气里的轻傲如风沙席卷，狂放到甚至连叶子谦都震惊地回首看她。因为没有人曾也没有人敢在大漠上这样与萧翟湘说话，那个女子，曾杀得盗匪一个不留，流血千里，曾逼得陆湛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曾经在大漠黄沙间驰骋飞扬，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就连叶子陵对她，也是心怀敬佩和尊重的。
或者说，在军人的心中，苏沐颜只是一个闺阁女子，没有能力也没有地位与戎狄的公主并称，而现在，这个他们心目中的弱者，却傲然出尘，用那样凌厉的语句，去逼问一个女将军。
所谓的高高在上，你配么？
萧翟湘眼眸飞转，冷厉的光芒一闪而逝，红衣如火，却掩不住满身的萧飒飞扬，她凌空扬鞭而起，“啪”地虚响一声，拔高了声音道：“我萧翟湘为戎狄斩杀容朔数千人，你说我配不配？”
“斩杀”二字敏感地刺痛了沐颜的神经，她死死握紧了手，面上却是一个无限清傲的笑容：“可是我说，你不配！”
叶子谦静静注视着这两个同时名动天下的女子，一个热烈跋扈，一个清冷从容，却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却一步。
他忽地伸手拉住沐颜的手腕，把她挡在自己身后，笑容不减：“湘夫人，何必与苏大小姐如此较真？”
“苏大小姐？”萧翟湘的瞳孔迅速紧缩，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鞭子，脱口道，“苏沐颜？”
沐颜惊愕地看着叶子谦，为什么偏偏要喊出她的真实身份？叶子谦向来是识时务的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直称“公子”，以后更无论男女装扮，一律唤她“苏公子”，怎么会因为湘夫人一时的严厉神色，就惊慌失措到如此失言的地步？
叶子谦避开她的目光，只是含笑注视着萧翟湘，手中战戟一掠流光，轻道：“不才叶子谦，虽无兄长一箭破城之勇武，仍不自量力，愿一试夫人的长鞭。”
萧翟湘唇边浮现笑意，却带着明显的勉强，只是轻抬了眼，道：“将军欺我为女子么？”长声而笑，指向沐颜道，“我要她与我比试。”
沐颜度步至她马前，挑眉道：“既是比试，夫人人在马上，如何公平？”她回首静道，“先生，剑借沐颜一用。”
辛垣皙抛剑而出，沐颜伸手接住，便扬剑出手，剑芒飞转，直劈而下，俨然是一流的姿势，却偏偏毫无内力，只见其势，不见其伤。
萧翟湘长鞭犹如龙蛇，翩卷而来，缠住沐颜的剑，几经绞揉，却是难以折断。她抬手“噼啪”一声，正打在沐颜白皙的手背上，红痕鲜血，血肉模糊。
萧翟湘这一下，并未收力，她没有想到沐颜敢迎战的同时，竟然没有内力。
当年沐颜学射骑的时候，本就未学剑术与内力，故而根本没有丝毫的胜算。她目光熠熠，任手中宝剑被长鞭卷走，颈间被萧翟湘双指轻扣，手背上热辣辣地痛，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她冷然看着萧翟湘的自负表情，只是慢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我苏沐颜，怎么会就这样输了？”
却听见耳边是叶子谦的失声大喝：“苏沐颜，你疯了么？快给我住手！”
青红色光芒如同黑夜里的最后一道彩虹，骤然闪现，众人一眨眼之间，夜吟刀锋幽闪，堪堪架在萧翟湘的颈上。沐颜虽被萧翟湘扣住了脖上动脉，却是毫无畏惧地妩媚一笑：“我从来不准备用那些光明的手段，如果夫人不在乎自己那条高贵的生命的话，苏沐颜亦不惜一死相陪！”
长风过耳，声音呼啸，只余沐颜凄冷坚决的话音，空空地回荡.万籁俱寂，两方的军队，竟在这一瞬间，再无人敢上前动手。
沐颜回首，高声面对戎狄的士兵，清了声音：“你们的龙骧将军在哪里？”
鸦雀无声。
萧翟湘锐利的眼神微微扫过，才道：“平庄城外十二里。”
“看来湘夫人对他也并不放心呢，竟了解得如此清楚。”沐颜微微冷笑，轻一扬眉，“还不退兵带我们去？”
萧翟湘飒然一笑：“你似乎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呢。”
沐颜转过头，与她平视，目光里的锋芒轻轻一掠：“夫人以为，我与夫人的命，何者更重？”她将夜吟向前一抵，血丝隐现“我不过是朝臣之女，夫人可是堂堂戎狄七公主，一命换一命，你说值不值？”
萧翟湘冷冷凝视她半晌，才下令道：“去平庄。”
叶子谦轻轻松了口气，手上仍握了战戟，却与辛垣皙相视一眼，微不可见地轻点了下头，才勒马领军随了沐颜而去。
辛垣皙远观许久,才仰头一叹,轻上了马,慢慢地度步而出.
那一行人，来得匆匆，去也匆匆。惟有满地的狼籍与烟火，化作一场清冷，漠上风过，宛若叹息。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清角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