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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往 ...

  •   正午时分,宛儿照例煎来药,服侍她喝下。
      中药味苦,色泽暗黑,光是在内屋煎药时的气味便让她极其不适了,无奈身体要紧,她还是能掂量轻重。
      凌语然皱着眉头喝完满满一碗,呛得直咳嗽,内心腹诽道,在这个朝代生个病真是会要命,光是喝药就考验着味觉忍受的上限,还不一定能治好。
      宛儿看着小姐异样的表情,眉头微皱,忽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小姐明明是不忌苦的,如今生了一场病,倒是连喜好都变了。这念头一闪而过,她也不敢多想了,小姐始终是自己今生的守护与保护伞,怎能没了本分,对主子暗加猜测。她便走向闺房窗侧的小柜,那里有今早老爷来看望小姐带来的甜食。
      “是宛儿没掌握好火候,今天的药太苦了,小姐您看,今早老爷送来的话梅。”宛儿打开一个装饰精美的梨木盒,上面的雕刻和花纹都相当考究,内里罗列着大小均匀的十二颗色泽均匀的新鲜果实,“话梅可口,正能冲一冲药的苦煞。”
      凌语然接过木盒,失神的看着手上的小物,这木盒精致的不像食物盒,更像是工艺品。拿起一颗放入口中,果然,甜入心坎里。
      “极甜,宛儿你也尝尝。”她说着便摄取一颗要送入宛儿口中。
      宛儿大惊失色,慌忙躲开了,“小姐不可,你我尊卑有别,这是老爷钦赐的,宛儿无福受用。”
      “这里没有外人,没有卑贱之分,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件事。”凌语然顿了顿,极其严肃的注视她,“我自幼命煞,冲撞了不少人的命数,屡遭世人嫌恶。可即便如此,仍有你和姜母对我不离不弃,照料有加。自打姜母病逝,这几天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已经看开了很多,宛儿是我要好生相待的唯一人,主仆情如姐妹,你我自有体会。”
      宛儿看向凌语然,感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没了言语,只是不住的点头。
      “第二件事,此次苏醒后,我亦不想似从前般那样被世人无端唾骂,压制欺侮,想必你也发觉我诸多异样。我想说,无论是言行举止,或是习性品行,都会跟以前大不相同。你能理解吗?”凌语然淡淡的说道,她不知这丫头会作何反应,然而不能给对方太多的精神压力,毕竟是让她接受一个全新的主子。
      宛儿愣神片刻后,便坚定的点头,“无论小姐作何改变,宛儿都会忠心不二,誓死追随。”
      “好,不愧是宛儿,以后我们会少一些繁缛礼节,坦诚相待比什么都强。我的说话方式可能过于直接,不必计较,对你好的东西,也不必过于推脱,比如。”凌语然夹起一颗话梅,左手捏住对方的下颌,指尖力气颇大,迫使对方张开双唇,右手将果实快速送入,看似轻松随意,“要听话,知道吗?嗯?”她笑着摸了一把对方涨红的脸蛋。
      宛儿惊慌的低下头,她从不知晓小姐有这么大的力气,刚才......那强迫性喂食就像是威胁,“宛儿遵命,只要是小姐的吩咐,宛儿无所不从。”
      凌语然满意的笑了,当初看的心理学教程,如何快速攻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要软硬兼施,看来自己的记性还不差。
      “我之前很少出门,对吗?”凌语然把玩着一缕青丝,指尖萦绕不知名的发香。
      “是的,您被老爷关禁闭,一关就是十五年,期间除了随身侍奉的姜母和宛儿,并未与何人多接触。”宛儿如实答道。
      “家里兄长姐妹,家父及几位夫人都对我了解多少?”
      “老爷只知晓您的容貌,若说了解,应当谈不上了解小姐的习性,几位夫人,更是接触甚少,家中几位公子小姐也是......”宛儿越说声音越小,禁不住在同情她家小姐的境遇。
      “极好,既是如此,我便不担心他们察觉我的变化,从今日起,我便是如此秉性,不会再似从前。”凌语然勾起了唇,冲着宛儿粲然一笑。
      宛儿呆了,她第一次见小姐明亮的笑容。早前忧郁惆怅的小姐总是在床头点着一盏青灯,熬夜苦读,在天色入夜凉之时,感叹一句,“起风了,又是一季秋。”自她懂事起,小姐在这间屋中度过了多少个年头,哀叹了多少句悲秋。
      “小姐笑起来真好看。”宛儿歪着头,弯起了月牙眼,发自肺腑道。
      凌语然摸了摸她乖巧的头发,宽慰的笑了,“宛儿的小嘴真甜,对了,祁语然....我的名字是谁所起?”
      “是小姐的生母所起,语笑嫣然,夫人希望您的一生欢喜,无忧无虑。”
      “语笑嫣然....”凌语然目光深沉,即刻起,凌语然将不复存在,她是祁语然,祁将军最不重视之幼女。

      下午宛儿同她讲了家中盘综错节的人物关系,有些是姜母所述,有些则是听民间传言。
      祁语然生母是浣月楼最有名的才女宋莲清,祁远将军随当今圣上去江南巡之时,偶逢宋莲清在浣月楼观台珠帘后尤抱琵琶弹奏一曲,梨花落,琴音似从雪帘下袅袅升起,如轻语呢喃,婉转缠绵,似湉似流水,依稀可见的纱幔裙摆随音韵的流逝而轻轻扬起,美好的如同幻景。优美琴声直教得台下公子哥们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珠帘后的芳颜。
      祁将军因琴声伫留,一曲终了,良久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此后三日,他便常来听曲,每曲弹毕,他都会默默留下黄金百两,也从不像别的公子哥儿凑近珠帘说上几句话,不透露姓名。
      第四日,在一曲终了,宋莲清即将屈身退台之时,他豪气的掷下黄金万两,珠宝无数。第一次走近珠帘,坚定的开口道,“姑娘,在下冒昧,只因仰慕姑娘琴声,虽从未谋面却心生爱意,今日是最后一次来此地听琴,此后天涯海角,或永无相见之日。若姑娘成全在下夙愿,可否引在下单独说几句话。”
      台下已然引起一阵骚动,这位面貌俊朗的小生缘早已有爱慕之心,今日却要单独和宋才女相见。
      帘后的人儿怔住了,不知作何回答。浣月楼年长的妈妈看到如此大手笔的赏钱,早已掩嘴偷笑不亦乐乎,满口答应了祁远的请求,还陪笑着将两人安排到一间清雅隔间,以便互诉衷肠。
      屏风后是焦灼不安的宋莲清,屏风外是淡然的祁远。两人僵持片刻后,祁远已沏好了热茶,温润如玉道,“宋姑娘,如不方便相见,在下不会为难,只希望姑娘能记得,曾有一介武夫,对姑娘心生爱慕,如今要奔赴千里之外,天高路远,只希望望姑娘可开口,祝在下一路顺风。”
      宋莲清并不是过于娇羞之人,但不知何原因,她心中滋生了不同的情感。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那是日后牵绊一生强烈的直觉。
      她终从屏风后走出,屈身行礼,动听的声音如娟娟细流,“祝公子一路顺风,小女乃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不值得公子这般挂念。”
      她缓缓抬起头,与祁远四目相接,两人都诧于这惊鸿一瞥。
      祁远看的呆了,眼前女子如弱柳扶风般娇羞,面如桃花,点如绛唇,眉眼如黛,却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倾入人心的绝美,令人一眼就将她铭记于心。
      宋莲清羞涩的低头,不再言语,面前英武俊朗的小生,英姿蓬发,与生俱来的高贵感。
      祁远知晓此时两人都似有意,便一步上前,握住她的芊芊玉手,周身散发强大的气场,一鼓作气道,“姑娘,随在下离开吧,我可为你赎身,娶你过门,许你一生荣华富贵,比在这里强颜欢笑强百倍。”
      宋莲清拧起了秀眉,他莽撞的举动虽有些不妥,竟也没有生厌,“公子,请三思,小女身份低微......”
      祁远不等她说完便不悦的打断,“不准再说自己身份低微,本将军看上的人,谁敢有一句不满!”
      他强硬的将宋莲清带入怀里,揽起盈盈一握的细腰,轻而易举便打横抱起,走出房门,来到中庭,对着手下及在场所有人宣告,“本将军今日要将宋莲清带走,明媒正娶,所有人都听着,不准再提及她在浣月楼卖笑的过往之事,谁敢不遵,就等着掉脑袋!”
      宋莲清听到他的厥词,脸上顷刻没了血色,只能一味的将脸埋入他的怀里,身子不住的颤抖。
      祁远注意到她的异样,知道她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的不安,便飞身奔向马车,将她安置好,同时吩咐手下和浣月楼结清赎身之费,之后走上马车,怜惜的将她抱入怀中。
      回都城的这一路上,开始几天祁远注意到宋莲清的沉默寡言和落寞不安,便一直在极力逗着她笑,不住的许诺,贴心的安抚,终使她慢慢开口了。后几天陪她聊琴棋书画,畅谈文人之事,评论史书豪杰之功过。从古至今无所不谈,两人都是有才之人,了解越深越发惺惺相惜,马车内的欢声笑语不断。
      消息很快传便了满朝文武,连圣上都颇有微词,将军府中更是一致认为他沉迷美色,败坏名声。
      祁远护送圣上平安归都后,他将宋莲清带入将军府内,向母亲开口,要迎娶宋莲清过门。府内人心惶惶,他的母亲极力反对,气的骂他不孝,从此一病不起。
      祁远已有五房夫人,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大夫人是精明能干之人,照料母亲,料理家事,井井有条。她生的儿子已有五岁,其余四位夫人也联合起来,共同向他施压,坚决反对迎娶风尘女子进门,否则是对门楣的侮辱,对先烈的不敬。
      迎娶过门之事便被耽搁下来,他将宋莲清暂时安置在兰静庭,想着日后再做打算。
      自那之后,他便常去兰静庭,一待就是几个月,其余几位夫人心生怨恨,暗地里愈发排挤她。
      在母亲的病情日益恶化之时,宋莲清却有身孕了,他不知该悲还是喜。日子一天天靠近,母亲的病情终是到了不可救治的地步,在一个秋天的夜晚,驾鹤归西了,临终前,她握着祁远的手,断断续续道,“不....不...可....迎,娶....宋...莲....清......”
      祁远神色复杂,眸中酝酿着巨大的风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痛苦的看着他母亲,母亲终是松开他的手,没了声息。
      两天后,宋莲清意外的小产,全家都在忙的焦头烂额的筹办着祁远母亲的葬礼,并没有闲暇时间上心她。
      祁远狠心抛下手头的事情,急忙跑来看宋莲清的情况。大夫正在给她接生,却是异常的艰难,她本就身子虚弱,加上早产,已经有了出血迹象。
      他立刻找来全都城最好的大夫,在房外焦急等候着,祈祷着宋莲清不能出事。
      半刻钟后,满身血迹的大夫惊慌的跑出,“老夫无能,夫人大出血,怕是.....”
      祁远瞪大了眼睛,一把将大夫推开,跑入房内,愣愣的看到满床的血,和床中央脸色惨白,已经快没了人气的宋莲清,旁边还有一个刚出生,小的不成样子的婴儿。
      他顾不得血迹,心痛的一把抱住宋莲清,“不要!清儿你坚持住,我给你找好大夫,不会有事的!”
      宋莲清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虚弱的摇摇头“孩....孩子.....”
      祁远没有看孩子,他满脑子都是宋莲清不能有事,愤怒的吼着几个大夫,“为什么会这样!”
      几个大夫噤了声,面色都很难看,慢慢退出去房间。
      祁远无能为力,心痛的抚着宋莲清的脸颊,“你不能就这样走......你还没等到迎娶过门....我答应过你,我......我本想办完母亲葬礼,就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
      宋莲清流下了几滴泪,慢慢回握住祁远的手,“我....我...知足.....了,能....遇见....你...”
      片刻后,怀里的人永远的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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