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32、名士

　　第二日朝茶是在赶在四更天回来的，一回来就见到正房一阵忙乱，知道这是要伺候主子上朝去了。他心里记挂，把忙的团团转的夕竹拉到一旁“主子什么时候歇下的？这就去早朝，能吃得消吗？”
　　夕竹也神色忧虑“歇什么？主子一宿没睡。刚在后院站起来的时候，衣袖都叫露水打湿了，恍恍惚惚地，也看不出醉没醉。唉”他叹口气“行了，我不能跟你说了，我去给主子在香囊备好提神的香，好歹撑过今日早朝。苏公子今天头天入朝，主子不可能缺席。”

　　“说起来，朕当时没有问你，苏瑢的字又是什么？”
　　“他啊，锦缬。”黎攸之语气含笑。
　　“锦缬？蜂蝉碎锦缬，绿池披菡萏。”顾笙在心里把玩着这两个字，一笑“这繁花似锦的意味放在谁身上都叫人觉得俗气，偏偏配苏家这位宗子，却是再合适不过，也再雅致不过了。”
　　黎攸之笑“看来陛下是听过他的传闻了。”
　　顾笙“嗯”一声，“岂止？！衣非蜀锦不就，屐非紫檀不着，倒不辱他这珠玉叮当的名字。”
　　一旁绿竹听到陛下称赞苏瑢雅致，兴致勃勃地插嘴。
　　“陛下，您不知道，这位苏公子的雅事，而今举京皆知啦。衣白衣，着木屐，配新安墨，饮兰生酒。”他的目光透出欣羡的意味“那些个小世家，谁不跟他学？便是王家，他家六公子上次得了一块好墨，”绿竹撇撇嘴，语气嘲讽“雕的精巧无比。上次谢府办宴，巴巴儿地拿去了，开宴饮茶的时候，他偏是要拿在手里磨来磨去，引得谢宗子不得不开口问他，叫他招摇过也便是了，省的再出幺蛾子，把王家二公子气坏了。却终究只是东施效颦，怎么都不及苏公子那一块什么都没雕的墨有风骨。”绿竹语气憧憬，俨然成了苏瑢的倾慕者。“苏公子还说啦，‘痛饮酒，熟读离骚，乃可以为名士。’［注］陛下您说，是不是潇洒极了？”

　　自魏晋以来，一向做派潇洒，才为名士，多少繁琐礼仪，都不过为了这两个字，名士而已。然而听他这两句话，仿佛已经说尽了。
　　“嗯。”顾笙拖长调子“确实是不可一世地叫人欢喜。我看这苏公子确是风骨奇佳，”她看向黎攸之，嘴里却揶揄着绿竹“不然，怎么引得你巴巴儿地在朕面前给他说好话呢？”顾笙轻笑。
　　绿竹面色一红，正待分辨，就被半夏打断了“绿竹，去，沏壶热热的茶来，春寒正峭，陛下龙体不可马虎。”
　　顾笙笑着看半夏“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这么严厉。
　　半夏只是笑了笑，转身看着那个臭小子去了。
　　黎攸之也笑，宠溺而纵容“锦缬一向是这个样子，无论到哪里，都是张扬得不得了。不过陛下你见到他就知道了，这些个张扬，这些个传闻，都不及他本人十分之一。”

　　十月初九，苏瑢回来半月之后，顾笙终于见到了这位而今临阳满城皆知的浪荡才子。
　　苏瑢行礼之时，顾笙就盯着他身上那块晃来晃去的大名鼎鼎的墨块打量。
　　许是因着谢沂和黎攸之的缘故，顾笙自忖和这人已经熟悉了，终于没忍住问“苏锦缬，朕早就想问你了。见过配珏的，见过玩扇的，你终日带一块墨在身上，来回把玩。怎的？到哪里还能缺你苏大公子一块墨？”
　　苏瑢闻言，反倒眼睛一亮，唇边轻笑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干了坏事急于同伙伴分享的孩子。
　　顾笙原本满心好奇，观他如此神色，心中一颤，总感觉这厮又出了坏主意，一时倒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墨了。
　　苏瑢也不催她，只是坏笑着望她。
　　然而苏瑢真真儿是个妙人，妙的顾笙心里痒痒，终究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东西细细观察，这一看不得了，她先是一怔，抬眸和苏瑢对了一下眼色，旋即，两人一齐捧腹，笑不可仰。半夏也跟着抿着嘴笑，绿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满心好奇，却也只能跟着笑，一时间，两仪殿只余笑声。
　　顾笙抹去眼角的泪花，手指着苏瑢，颤啊颤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个促狭鬼，这帮潇洒子弟，叫你明着嘲讽这么多天还沾沾自喜，当真……”她喘了口气，“太解气了。”
　　那哪是什么新安香墨，分明是一块沉木，雕成墨的样子罢了，只不过技人手艺精巧，苏瑢又常握在掌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出异样，唯一察觉的谢沂谢宗子自然不会到处宣扬，心里是不是偷着乐就说不定了。
　　可怜世家这帮人端地厉害，怕被人嘲弄不懂风雅，不敢开口相询，倒教这精巧心思耍得团团，顾笙一时间觉得找到了知己，这个随处促狭人的德行，真是叫人喜欢极了。
　　“妙啊”顾笙心叹“怎一个妙人。”
　　她蓦地想起黎攸之说的，都不及他本人十分之一，果真是不能描摹出他十分之一的风骨。
　　苏瑢这种潇洒旷达的性子，和他在一起总是让人分外愉悦，这种愉悦和谢沂又不同，谢沂是让人如沐春风，他是让人觉得毫无隔阂。又想起这人在外七年，必然有许多不同寻常的见闻，于是她问，“你多年游历，可有什么稀罕事儿可以讲一讲的吗？”
　　苏瑢想了想，给顾笙讲了穷人家的孩子扒在官家自己的书塾了听讲被先生教训的趣闻。
　　他说到一半，顾笙突然脑中霍亮，一下子接上了当时在苏殊合那里看到国子清谈脑中闪过的灵光。“苏锦缬。”她打断滔滔不绝的苏瑢，眼神晶亮“你说，如果朕能让这些孩子读书呢？”
　　苏瑢乐了“陛下，这就是臣的谏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