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27、西北

　　听到脚步声微微远去，半夏与她错身而过，进来拨暗灯芯“陛下，水好了，您沐浴就寝吧。”
　　顾笙却轻声唤“小七。”
　　半夏忙俯身听帝王要做什么，顾笙说“去跟广白哥哥说一声，请他派两个好手跟着青箬。政治倾轧，若真闹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也未免太幼稚了。何况，现在雍地坐大，朕，折不起一个钱宗德了。”
　　半夏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遣了信任的手下去通知广白，待她回来时，陛下仍是段青箬走时的姿势，未曾变过。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上前去“陛下，办妥了。”
　　顾笙点了点头，半夏正要退下，突然又听到顾笙叫“小七。”
　　她连忙应“奴在呢。”
　　这一声后，顾笙却再无声响了，半夏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就看到顾笙抬头，眼圈红红的，目光隐约透着对自己的厌弃“我是不是变坏了。”她声音迷茫。
　　半夏震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样作答，顾笙却像是猛然惊醒似的，轻笑了一声“瞧朕，问你做什么。”
　　半夏不忍，正要说什么，却看到顾笙已经微阖了眸子，靠在椅背上“朕有些乏了，你去叫人宽衣吧。”
　　对着这样的帝王，半夏欲言而又止，只能轻声应诺，到寝殿去了。
　　待她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帝王的背影，一句话在唇边萦绕许久，终究没能吐出。
　　顾笙一步步走向浴房，身影在两殿烛火的交错间明明灭灭。
　　“团团，”她耳边蓦地响起哥哥的话，“至尊之位，孤高清寒。‘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注定了你的朋友、亲人，都是你的臣子。事实上，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哥哥希望你懂得，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受着各种各样的身份所受的孤独，因为你的位置比别人都要高一些，所以你受的孤独也要比别人多一些，但是智慧的人，都慢慢会懂得，孤独，其实是一味良药。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刺骨孤独，但还不能体会它的意义，它的苦涩却不会因此而褪去，那么你只有忍受，谁不是从忍受开始的呢？”
　　“兄长，”她在心里回答“我已经尝到那苦涩了，实在如啮檗吞针，苦不堪言。我也在慢慢忍受，希望有一天，我能懂得这药方，所医何疾。”
　　她慢慢舀起一瓢水浇在身上“哥，你说这人生的路总是越走越荒凉，坐上这个位子的尤是，从此妻不妻、女不女、亲不亲、友不友，这哪是什么天子，分明是天下顶无趣，一等一难受的活计，即使是青箬，我们曾是那么好的朋友，也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吗？”

　　这边我们再说回那件往事，和段家一样，钱家人也基本都折在了战场上。最后就剩钱老将军和独孙，当年钱老将军和段青箬处境极像，不过段青箬是自己深入敌军，老将军是年岁太大，体力不支叫敌军俘虏了，临阳一样传老将军投敌传的的风风雨雨，好多人埋怨说老将军明知自己年岁大了，还非上战场，简直为了权势不要命，自己不要命就罢了，为什么拖累国家。却不想想南边一闹事王家就往后缩，举朝就他一个能打的了，他们求人家上阵的嘴脸。是，老将军有私心，没有带钱宗德上战场，段家还有段烟呢，谁家还不想留下一个独苗咋的？谁都爱讲忠义，几个人看忠心和义气比自个儿的命还重呢？谁真的能做到段家那样呢？
　　钱宗德没有段烟那样好的运气，这边叫人欺负了，还有人撑腰，老将军没能回得来，世家不愿意承认他们用人失误，把责任全推到老将军头上，久而久之或许连自个儿都骗过了，钱宗德位置难免尴尬，少年时期几乎是全临阳纨绔的取笑对象，谁都能欺负两下，胯下之辱都是轻的。如果不是他再大些，只身改名换姓进了军营，闯出个名堂来，而今真是不知什么光景。说起来还真是世事无常，他自己被流言害的不轻，如今却用这法子害人，当真是造化弄人。

　　三日后，段青箬垂头丧气地来找顾笙认错
　　她什么也不说，就是站在那里，和个木桩子似的。顾笙原不打算理她，可是她实在执拗，半夏来来往往搬运奏折都得绕着她，顾笙实在叫她磨地没了脾气，才说“行了，杵在这里坐什么？回去写一封罪己书，拿上来，让朕也能给那些老家伙一个交代。”
　　段青箬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此刻怎么看怎么一副可怜相。顾笙不忍，又叫住她“青箬，不要急。该是段家的，一样都不会短了你们的。”
　　段青箬身形滞了片刻，忽然折身跑回来，一把抱住顾笙“笙笙，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一听说那件事简直要发疯了，我想着我好不容易大了，连军功都有了，怎么好像一点都没有好起来，我……”
　　顾笙心酸，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青箬，不要急，不要急……”
　　半夏无声招手，把所有人都招呼了下去，给陛下和她的好友，留足了空间。
　　世家这几日正在商议大朝会之时怎么狠狠参段青箬一本，帝王又是先发制人，一纸奏章打散他们满腹心思，帝王大意是段青箬行事乖张，朕和诸位心里有数，她自个儿也上了一封罪己书。朕考虑，功得奖，这件事，也必须得罚，就叫她升一品大将军，待段家的丧事过了，便叫她去西北。原西北主将现述职在京的西北总督钱宗德调派西域，准定西大将军田述方请，允其乞骸骨，回京养老。
　　对于段情若来说，刚回来的功勋将领，转眼又上战场了，去得还是钱宗德的地盘，虽说升了官，可不是罚了吗？而对于钱宗德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年钱宗德镇守西北，几乎把那变成自己的封地，叫那里的人只知帅都督不知顾皇了。此刻被调走，无异于龙困浅滩，不得舒展。且凭借段青箬那虎妞的野性，放到西北呆上那么一两年，立上一两个战功，回来又升几级，转眼就是上仪同三司，威风还不得直逼钱宗德这个帅都督？再在无形中削弱了钱宗德在西北的地位，可见不要随便算计陛下，她定不会叫你占到便宜。
　　事实上，顾笙此举也并非全无风险，钱宗德走了，西北必然要人心浮动，且段情箬年幼，不容易叫人服气，稍有不慎，就是门户之乱，这也是先帝一直没有动此人的原因，先帝从来懦弱，不可能有这种魄力和胆量。顾笙也不过是依仗沈砚一此刻在京，随时可往复命，且举凡要害之伤，从没见过捂着就能好的，只能忍痛剜出，不受刮骨之痛，伤本之险，怎么根治毒瘤？
　　“广白，此番调军，怕是不肯善罢甘休，你便替朕，看着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