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冯安安

25、大捷

　　淇槿二年七月三十
　　早朝时分，中书省的官员还在喋喋不休地质疑顾笙的无作为。远远地，顾笙瞧见一个小将士发了疯的跑向这边，手里挥舞着一份战报一类的东西，顾笙的手慢慢捏紧了龙椅扶手，目光死死的盯着跑来的身影。朝臣注意到陛下的动作，也纷纷扭头看向殿外，中书省渐渐消声。这些顾笙都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看着那个身影，心如擂鼓。

　　近了，更近了。一些耳聪目明的武官露出释然的表情。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顾笙身子猛地一松，差点跌到椅背上，她换了个姿势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大捷。
　　那个士兵喊的是，大捷。

　　是的，大捷，顾笙看着手里的邸报，不仅收复了原来丢的四个城池，甚至一路打进了雍地。
　　顾笙把折子递给半夏，张了张嘴却险些发不出声来，她清了清喉咙，竭力让自己显得中气十足“众卿听一听吧。”
　　言毕，径自离去。
　　半夏担忧地望了一眼顾笙的背影，眼神示意绿竹跟上，自己留在大殿宣读邸报。
　　绿竹急匆匆地追出来，却慢慢停下了步子，他看着陛下走出大殿之后脚步就开始越来越慢，最后甚至扶着宫墙停了下来，她身形一晃。绿竹连忙跑上前，看到顾笙正脸的一刹那，他不禁惊呼出声。“陛下。”
　　顾笙已是泪流满面。
　　顾笙抬起头来，看到他，强自笑了笑，抬手止住他要叫宫人的举动。把手扶着他，向两仪殿而去。
　　绿竹扶着她，感觉陛下似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了过来，才惊觉陛下近日来竟然如此单薄。不由心酸。
　　刚要睡下，又叫来半夏，“先去段府瞧瞧”
　　半夏蹙眉，觉得陛下此刻的神情着实不对劲，那种了然，欣慰，却隐约透着解脱的神情实在太过复杂，但她只是陛下的大监，并不清楚顾笙所有的思虑，故而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于是只能暂且侍候顾笙睡下，急遣人往段府去了。

　　傍晚时分，顾笙从梦魇中惊醒，梦得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惊悸的感觉犹存，她望着帐顶缓缓平复呼吸，待喘息稍定方清清喉咙，扬声唤人，“小七。”
　　半夏忙进来，把桌上的凉茶递给顾笙，随即犹疑地将她望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顾笙并没有在意她的神色，将茶一饮而尽后，才终于平静下来，把茶碗信手一递便掀被坐起，由半夏服侍着将常服穿了，自个儿系着袖扣，就听得正给她理着玉佩的半夏声音迟缓地道“陛下，刚刚奴派到段府的小太监说，段三姑奶奶，殁了。”
　　顾笙手一颤，没留神一挣，半夏手里的玉佩一下子滑出去，打在顾笙身上，顾笙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半夏，只见她虚虚握了一下刚刚拿着玉佩的手，神色难过地看着顾笙，仿佛在肯定她没有听错。
　　又说，“三姑奶奶留了信，只有一句话，‘敢以此身，卫我段府百年门楣。’老管家说，三姑奶奶早患了痨病，近日咳地越发厉害，早说过要去找赵将军这种话，陛下，你不要太难过。”
　　赵頫，老将军帐下副将，以智将闻名，段烟的未婚夫，只可惜未及完婚便战死疆场了。而段烟也一生未婚。

　　顾笙如遭雷击，只感觉从心底漫上一股凉意她死死地抓着半夏的手，“不，不是这样，半夏，三姑姑在怪朕啊，是因为朕态度暧昧，她才不得不行此釜底抽薪之举。”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团圆之时。

　　月色寒凉，凉入肺腑

　　顾笙披着一件薄披风站在观星台上，瞧着天上的月亮和远处万家灯火，想象着沂水畔放灯的盛景和桂林里赏花的百姓，蓦地生出高不胜寒的孤独来。
　　半夏瞧着帝王单薄的身影，言语间不由带出几分埋怨来“怎么节节都要团圆呢。”
　　顾笙恍惚地叹“大概是大家，都太想团圆了吧。”

　　淇槿二年八月廿三
　　在定南将军段青箬的带领下，段家军班师回朝。
　　九月十五
　　段情箬在半途听说了这个消息，听完之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快马加鞭赶回城内。见到顾笙，才用那种疲惫却好像盛着无穷火焰的眼睛看着她，问“陛下，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顾笙一下子僵在那里，看着段情箬跪在她面前，却不敢伸手去扶她，腿软到几乎站不住，她眼眶血红血红，眼中分明没有泪花，却满是绝望，良久，才抖着唇，颤声说“对不起，青箬，对不起。”
　　急切地想要解释“你明白的，对吗？这是三姑姑的计，段府这些年，愈加颓败，你的胜仗，加上三姑姑的死，让段这个姓氏在民间的威望猛涨，足够为段府再争取几十年，三姑姑信任你，她信你可以用几十年，让段府重新站稳脚跟。你真的不懂吗？”
　　段情箬还是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既然你都清楚，为什么不阻止她？
　　顾笙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对不起，我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段情箬的眼神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眼中的愤怒全都变成了茫然，她浑身都没了力气似的，依然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段府的门楣，真的比她的命，还重要吗？
　　顾笙扶着她“青箬，青箬，你振作一些，段府还要靠你维持.....青箬！不要让三姑姑的心血白费！”

　　淇槿二年十月初六
　　晌午，温恒站在两仪殿阶陛之下，看着远处绵延的宫殿群落，秋风猎猎，朱墙画檐，雕龙高柱，帝王气象，太极宫很大，他一直知道。他突然好奇，帝王自个儿住在这太极宫内，会不会像他现在一样，心里空荡荡的。他实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该不该来，只是那个男人，幼年最高大的记忆，当他鬓角成霜，站在你的廊下，声色焦急，温恒暗叹，他没有办法不管不顾。
　　顾笙正在殿内批折子，半夏忽而快步走进来，低语“陛下，温大人求见。”
　　顾笙头也未抬，只是懒懒地问了一句“温恒？”忽而手一顿，拿笔尾搔搔额头“疏忽了......”
　　“去请温大人进来，再去段将军府上请段将军。”
　　“诺。”
　　温恒进殿时，看到顾笙坐在那把龙椅上冲他笑“恒哥哥，快来，坐。”俨然还是当年在东宫的情状，尽管她身着龙袍，尽管她眉目间已显凌厉，尽管他进殿时，分明听到帝王御前大宫女叫人去请了“段将军”。
　　“陛下”温恒一撩袍子跪在那里“此事十万火急，陛下......”
　　“温大人”顾笙唇边的笑微冷“你先坐下，朕知道，定然是青箬出了幺蛾子是不是？”她又摇头“他们怎么还有脸去找你？”再转向温恒时，笑容又温柔了，她亲自去将人扶了起来。“坐，朕已差人去叫她了。放心。”
　　“陛下......”温恒还想争取一下。
　　“温大人”小七卡在此时进来“蒙顶山今年的正贡茶，旁贡还未到临阳，皇上知道您爱茶，特特叫奴婢把这个拿出来叫您尝个鲜儿。”
　　“是，恒哥哥，你快尝尝。”
　　温恒见如此情状，正贡的蒙顶都拿出来拖他［注］，知晓帝王主意已定，急也无用，只得安然坐下，品了口茶，夸了确是好茶，才又把话绕了回来“陛下明辨，此次是......温老大人，他请臣来求情的，温谦无状，竟敢辱骂先贤，但他毕竟是臣嫡亲弟弟，臣，确实不能袖手旁观。”
　　“你拿他当弟弟，可记得当日你与家族断绝来往，他是如何情状吗？”顾笙恨铁不成钢“这话你不必再同朕说了，等青箬过来，我们俩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三姑姑是什么样的，咱们都知道，自个儿人都舍不得她受委屈，遑论当日先皇派禁军劫杀哥哥，三姑姑千里相救，这份恩情。还记在朕这里。温谦那个玩意儿，你若说的出口，你便直接向她说吧。”
　　温谦苦笑，心知自个儿这弟弟是犯了众怒，他久未与他们来往，不知这弟弟怎么长成这副模样。
　　好在段青箬没一会儿就来了，一进殿也跪那了，顾笙简直气笑了“你们一个两个，今儿都喜欢玩这招啊。”
　　段青箬道“臣不叫陛下为难，也不叫恒哥哥为难，人，臣已经放回去了，没缺胳膊少腿，但也确实少了点东西，他嘴皮子那么利索，以后用嘴不就行了，那东西微臣瞧着没用，就替他卸了。”
　　顾笙一愣，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意味“我以为你出出气就罢了，你真是......”
　　“臣出气了。”段青箬笑地像个地痞。
　　顾笙叫她气地一口气没喘上来。
　　温恒面色如冰，朝顾笙拱了拱手“既如此，臣就先退下了。”
　　“恒哥哥”顾笙欲言又止“事情既已如此，你不必自责，也不可心软，你得记得，当日你净身出府，他们是个什么样子，再说，长房嫡系不是没人了，温柏野心昭彰不假，可是只要你在，他就不敢乱动，你又何必回去趟他的浑水，至于子嗣，温谦就是不行了，也不是没有孩子，老爷子既能教出哥哥，就能再教好一个孩子，伯母当日连安乐都能掐巴住，更不至于奈何不了一个小妾。这些哥哥都懂，只是老爷子一说，哥哥就容易昏头，叫朕不得不多嘱咐一句。”
　　温恒道“臣省得，陛下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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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川雅安蒙顶山 皇茶园
“扬子江心水，蒙顶山上茶。”蒙顶山产茶历史由来已久，种类丰富，无论哪种，几乎都是采制精细、品质优异的茶品,且采制极为讲究。
每年春芽发出，地方官员便会着朝服，率领僚胞和寺院的和尚们上山祭拜。礼毕之后便开始采摘，不过只允许采摘三百六十叶，之后送给茶僧们制作，制茶时，寺庙森僧人们还得同时盘坐诵经，最后成品贮藏在银盒之中送往临阳，这种贡茶叫“正贡”，专贡给皇帝，每年只得这么一次。
而“正贡”之后采摘的茶，才是给皇室成员享用的一般贡茶。——摘自360，因本文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