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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之一、一声梧叶一声秋 ...

  •   她感觉到了周身的水,脚下的沙,和肩上的风。
      咒骂声,哭泣声,扭曲的面孔,疯狂的肢体……声音和画面交织在脑海中一幕幕划过。他意识到记忆的流逝,能够思考的事物正一点点变少。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试图追回自己的名字,好似用力握紧干燥的沙粒,下一秒就被彻底遗忘。右后脑的疼痛如同时涨时落的潮汐,一次次地冲刷记忆的沙堡,最终将城堡击毁,吞没,抹平。
      接着,新的碎片开始构筑新的沙堡。冥冥中她不只一次感觉到了人手温暖的触感,这些手或强壮有力或轻柔细腻。不知过了多久,又一只手抚上了额头。这次他听清了一句话:
      “烧退了。”
      随着这句话的到来,她渐渐凝聚心神,各种感官逐一恢复。她全身无力且头痛得厉害,身体像是被碾碎后又重新捏就一样。有过了一会儿,手指可以动了,她睁开了眼睛。
      黄黑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简陋的摆设,以及一脸欣喜神色的少年,胜五郎。
      “妈妈,她醒了。”胜五郎急急忙忙地喊道,然后对她笑了笑。不一会儿,有希子拉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她被扶了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间。接着久次郎和九五郎走了进来,胜五郎赶忙起身让开位子。九五郎和胜五郎虽然是兄弟,但长得并不像。弟弟胜五郎承袭了母亲有希子温和的微笑和父亲久次郎壮硕的体格,而大哥九五郎则是体格精瘦,线条刚硬。
      久次郎清咳了一声,开始向她介绍在座的几位家人,于是她又知道这个家还有一个外出做学徒的老二音五郎,这里是上石原村宫川的久次郎家,然后他问起她她自己的事。她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因为她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久次郎对上她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
      “阿胜你还真是捡了个大物件回来呢。”久次郎感叹。
      久次郎告诉她,是胜五郎在多摩川边发现她,然后把她带回家的。大概是因为她在水中受了惊吓及撞伤,所以才失去记忆。
      然后他们开始讨论她的去留。她略微有些紧张,手指抓紧被褥,下意识地盯着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胜五郎,开始了神游。她不记得自己从前做过什么,却想起了盛开的木棉花和银光闪闪的水面。房间很大,空气清冷,她微微打抖。
      “不好就这样放着不管吧,”胜五郎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她还是个小孩子,大概只有六七岁。”
      九五郎点了点头,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的样子。她的思绪飘到了云端之上,身体虚弱导致头脑乱糟糟的,无法考虑自己的事情。红褐色的家具上有着细密的纹路,看起来像手掌上的纹路。
      “......怎么样?”久次郎问她。
      她回过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做我们家的养女,”有希子握住她的手,“让我们当你的家人。”
      她茫然的点了点头。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不知道除了点头她还能做什么。有希子发觉她很冷,于是让她躺下,喂她热粥。她安静的吞咽,觉得浑身不自在,缺乏真实感,心中空空落落的。
      “名字,”胜五郎一敲手,“怎么办?”
      “伤脑筋。”九五郎说。
      “既然是阿胜捡回来的,就让他负责好了。”久次郎笑了起来,“这种事可要谨慎。你十五岁,已经成年了,试着去做吧。”
      于是大家陆续离开,只剩胜五郎一个人对着她发僵,托着下巴自言自语。
      “唉,看你这么小,不指望你自己想了。难不成叫你明子?红丽?小冰?没反应?就知道你不会喜欢……….”
      她原本是有名字的吧,她想,只是记不起来了。胜五郎额前的一簇头发跳啊跳,看起来很想乌秋的尾羽。
      “为什么你会掉到水里呢,为什么是我路过把你救起来?”
      她由此开始努力回想,想到死循环数据溢出大脑当机。胜五郎看她一脸困苦的样子,于是拍拍她的头关机重启。
      冷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带入几片梧桐树叶。胜五郎瑟缩了一下。晚夏的花已谢尽,秋桂香飘正浓,林间啄木鸟大概又在啄树了,蛇獾想必也正在寻找栖身的洞穴。
      “秋天了。”胜五郎捡起一片梧叶,沉思了一会儿,“秋,アキ……谐音叫你雅纪好了。如何?宫川的雅纪,听起来不错吧?”
      秋天了。天气转冷,白雪即将落下。第一个字是雅,意为高尚。
      “雅纪......宫川雅纪。”她低声念着,淡淡点了下头。
      胜五郎看她没有异议,高兴得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向所有人宣布这个名字。虽然九五郎表示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但胜五郎不这么认为。
      “写作汉字就不普通啦,”胜五郎欢快地说,“秋是收获的季节,但愿雅纪一生都有所收获。”
      美好的祝愿似乎预示了顺利的未来。最先收获的是久次郎家的粮食,然后是音五郎做学徒的工钱。雅纪躺了几天后身体完全恢复,然后就跟在胜五郎身边形影不离。眼下久次郎给胜五郎放了假,让他带雅纪四处熟悉环境,教她吹哨,爬树,唱拍球歌。
      雅纪是捡来的孩子,才出现几天,各式各样的流言便满天飞。什么河童啊,水妖啊,连龙女都来了。因为谨慎的关系,她很少和其他人来往。毕竟,所有人都确认一点,她是孤儿,欺负起来很容易。雅纪不常笑,偶尔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看上去老成疏离。
      “看来雅纪的身份不简单呢,”有希子注意到雅纪下意识地三转茶杯再喝茶,有感而发,“那是茶道里的礼仪吧,居然这么小就养成了习惯。插花的手法也很娴熟自然。”
      “不,您过奖了。”雅纪微微躬身回答。她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
      “真是知礼的好孩子,”有希子看雅纪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要笑,“风度很可爱,如果现在有人来要我怕是舍不得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只是有希子舍不得,自来熟的胜五郎也渐渐习惯了握住雅纪偏冷的手指,偶尔买糖时附带上雅纪的那一份。而雅纪也渐渐融合进了久次郎家温馨随意的气氛,把那里当作了生命的起点——毕竟她无法向其真正的起点在何处,也不需要想起。
      现在这里是她的家。雅纪这样告诉自己。虽然有时会被人骂做是野种,但她是有人要的孩子,并且那些人都喜欢她。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敢欺负她,因为胜五郎哥哥会把他们都打跑。那些想不起来的过去已经被流水吞没,并随着时间的流驶愈加没有再现的可能。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了。她现在的生活在这里,她的名字叫宫川雅纪。

  • 作者有话要说:  PS:古代的日本人并没有姓,只有名。到江户时代结束时(1868年),也仅仅只有贵族和有特权的武士等有资格有姓,而农民和一般市民是决不允许有姓的。如果是 姓“青木”的地主家的佃农叫“太郎作”,就被叫做“青木的太郎作”,住于有大桥的村里叫“五兵卫”的人,就被叫做“大桥的五兵卫”。到了明治三年 (1870年),日本政府才决定国民可以给自己取姓。但由于长期形成的习惯,很少有人主动给自己取姓。为此,明治八年(1875年),日本政府再次规定; 所有国民必须有姓。有的人就依前而叫做“青木太郎作”或“大桥五兵卫”;另外,家前有松树的就取姓“松下”,居住于山口的便取姓“山口”,还有人将昔日有 名武士的姓,如“酒井”、“本多”、“上杉”等取为自己的姓。在1898年,日本政府颁布了户籍法规定了子承父姓,妻从夫姓,不得随意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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