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的女王》二叶舟

18、王储的婚事

　　天平的一端是格朗斯王位，另一端是恋人，如果给格妮薇儿选择的机会，她是否会选择亚瑟？

　　每一次，当格妮薇儿禁不住扪心自问，她就会告诫自己，这样的自我欺骗没有意义。

　　因为，她从来没有那个机会去选。

　　如果，她没有身份和地位，那么，她根本就不可能遇见亚瑟，他也不会考虑娶自己。

　　而她赖以为生的身份地位，已决定她必须走上这条通向女王的道路。

　　父王和大臣们，已为她作出抉择。她毫无反驳的机会，亦没有反对的理由。

　　站在这条通往王位的道路上，公主必须坚强而独立，不能让邻国的君王左右。否则，这个格朗斯历史上第一个女王储，很可能成为他国控制格朗斯的工具。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放弃这桩联姻。

　　谆谆告诫，语重心长。格朗斯的利奥德四世，在决意支持女儿后，就不停的给她灌输着这种种理论。

　　虽然作为国王，他也是新手；但是，他毕竟在王室、在贵族圈子里摸爬滚打混了多年。

　　“不能犹豫不决。”他给唯一的女儿点明事实。“如果你想两全其美，那么，最大的可能，你将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子是有些委屈你。我理解，你喜欢潘德拉贡的亚瑟。少女都会有恋爱怀春之时，况且他又是那么优秀的对象。可惜，你将要成为女王，你的联姻对象，绝对不能成为你未来执政的绊脚石。”

　　“如果可能，如果，亨利还健康平安就好了。”谈及儿子，利奥德四世几乎又要落泪。“那样，你本可以顺顺当当的出嫁。做潘德拉贡的王后，负担虽说也重；但比起一国之君，要背负的东西，就可谓轻多了。更别提，你要成为的，是独一无二的女王。女人的各种弱点和缺陷，都会严重影响到你的将来。”

　　格妮薇儿还能说什么？她只能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和配合。“我听懂了，父王、陛下。”

　　格妮薇儿，王国唯一的公主，利奥德四世唯一的孩子，即将成为新任王储。由于这是史上第一位女性王储，意味着将来会有女王执政，立储的仪式须得与以往有所不同，也需要花费更多时间准备。诸位大臣讨论多时，决定等到冬末，等到二月，公主满十七周岁，那时候，再举行正式的仪式。

　　王国的平民，在接连经历了三位重要王室男性的死亡之后，也对格朗斯王位的走向有些担忧。如今虽说破天荒立了一位女王储，倒也算是有了结论。于是，他们该干嘛就干嘛去。

　　贵族们自然颇不平静。但细细想来，也难有反对的理由。只有利奥德三世的女儿和外孙们又狠狠抱怨了一番——可惜他们一直没来得及改姓格朗斯，所以这些怨言很快便随风飘散。

　　当下重要的、需要处理的，乃是和潘德拉贡的口头婚约。

　　格妮薇儿很难过，圭□□尔也纠结万分。

　　“怎么会这样呢？”幽灵表示难以置信，她极度沮丧的转着圈。“你能当上王储，我固然高兴。你是个了不起的公主，我愿你的将来一切顺利。可是，为何要放弃亚瑟？你们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因为，王权是排异的。与国王相比，女王是弱势的一方，将导致格朗斯被吞并。”格妮薇儿如实回答她。“父亲和诸位大臣说得很明白，唯有‘解除婚约’才可能保持格朗斯的独立。作为格朗斯王室的一员，我没有其他办法。”

　　说着，她不由得黯然泪下。“我喜欢亚瑟……我初恋的对象是他，这何等幸运，又何等不幸！格朗斯王室凋零，我必须承担起责任。为了格朗斯，未来女王的婚姻，决不能寄托在其他国王的身上……我应该理解这一切。”

　　不足十公分高的模糊白影频频摇头。圭□□尔觉得匪夷所思，又难以辩驳：“不应该如此，我不相信，亚瑟呢，他怎会轻易放弃！”

　　其实对于格妮薇儿，幽灵也感到无法理解——格妮薇儿可以无视兰斯洛，但她眼下是确实爱着亚瑟的啊！

　　不算遥远的潘德拉贡，终于渐渐传遍了格朗斯的大新闻。然后，亚瑟接到了利奥德三世的正式来函通知。

　　读完那措辞委婉的信件，亚瑟已经清楚，他们定是计划好要斩断这段姻缘了。

　　他深深呼吸，对身边的老者道：“梅林，这就是你说的‘契机’？”

　　冬日依然非常温暖的国王书房里，壁炉里火焰跳动得正欢。须发斑白的潘德拉贡第一术士接过亚瑟递来的信，将之细细读完。而后，他很笃定的道：“没错，这便是，将干扰原有星轨的第一次重要变故。”

　　亚瑟紧锁眉头。“你确定？”

　　梅林笑起来，眼角布满了深深眼纹。“是真的，命运即将脱轨，我的陛下。星星曾告诉我，格妮薇儿，还有她的‘圆桌’，将主宰你一生的起落：你会因此走向辉煌，影响整个世界；但最终，你的理想终结，你的功业覆灭，你的血脉归于尘土……”

　　“我承诺过你的父亲尤瑟王，至少要让他的血脉延续……我一直希望能够有所改变。”

　　“现在，这个改变命运的变故已经发生。你有两个选择，你还可以彻底绕开她，脱离原有的命运，虽然很有可能，你从此与你原本的理想无缘。”

　　梅林目光灼灼。“又或者，你愿意冒险，仍旧坚持娶她？”

　　“对，我想要格妮薇儿。”亚瑟坚定的道。“我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那么，这就是你的机会。”梅林眯起眼睛。“我说过的，现在再次强调——改变一个国王的立场，去格朗斯。”

　　亚瑟拧起眉，踌躇片刻，道：“我知道的。”

　　“这么做，依然可能赢得你无法割舍的爱情，还有你的理想，你的功业，甚至你的血脉——对，我能隐约看到她代表的延续其实并没有断裂。但是，你要磨灭独掌乾坤的野心，放弃独断专行的权力，抛却男人的尊严，甚至埋没潘德拉贡之名。这么做，值得么？”

　　亚瑟轻叹。“我曾在圣书上读过一句话——”

　　“‘渴望行善的权力，而非权力本身’。”

　　“同样，我也可以说，我渴望改变世界的权力，而非权力本身。”

　　“我追求的，是一个更好的世界。如果放弃部分尊严，作出更多改变，能够达成目标，我并不介意这些损失。也许我的决定惊世骇俗，可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人们会理解我。”

　　理解他的爱情，理解他最深处的理想。

　　“个人荣誉不足挂齿，王室名声也无关轻重？”梅林严肃问道。“你真的这样想？”

　　亚瑟笑得有些苦涩。“不，我其实很贪心，目前我还无法完全忽视这些。可是，你说过，政治的奥义，在于取舍和妥协。我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而底线之上，我会尽量争取最好的那部分结果。”

　　梅林点了点头。“好吧，陛下，如你所愿，你现在可以派我出使格朗斯了。前提是，你已经领悟，你将要面对怎样的局面。”

　　“你心底的想法，是否足够支撑你的行动？”

　　“你的爱情，你的理想，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下去？”

　　“你未来，会不会为此事后悔？”

　　梅林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拷问着年轻国王的心。

　　“我不知道，我不能准确预料将来。”亚瑟抱着头，□□道。“但是，若不这么做，我现在就一定马上开始后悔。”

　　他盯着梅林，视线一遍遍扫过长者那目光矍铄的双眼。“拜托你了，我的老师。我信赖你，甚于信赖天主。”

　　“感谢你的信赖，我定不会辜负你。”

　　半个月后，格朗斯王宫大殿。

　　前来到访的潘德拉贡使者，亚瑟王最信任的术士梅林，公开向格朗斯王储格妮薇儿提出求婚。

　　仿若给大殿投入了一颗炸弹，骇得众臣乃至国王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多么不可理喻啊，在利奥德四世写信悔婚之后，亚瑟王竟厚着脸皮再来一次求婚，而且，还附带了简直不似真实的条件。

　　“确实很不可思议，但，都是因为爱情啊。”梅林捧着亚瑟王的委托书，明示在座的诸位。“亚瑟王钟情于格妮薇儿公主，即使自降身份也要完成这桩婚事呢。”

　　利奥德四世磕磕绊绊的道：“那可真是，很有魄力。”

　　何止很有魄力，简直耸人听闻。宫廷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一个女王储即将诞生已经教他们够头疼了，而这位女王储的昔日结婚对象，竟捣鼓出他们最想防备的事情之一。

　　“这样优厚的条件，简直像个陷阱。”军务大臣表述得最直白。

　　财务大臣和礼仪大臣小声交头接耳。“这像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梅林仍然保持笑容可掬。他对他们说：“你们不必怀疑，我们非常有诚意。亚瑟王全权委托我，随时可以签下协议。”

　　“他甘愿将潘德拉贡国王身份降为亲王？”军务大臣扯着嗓门喊道。

　　“他请求入赘格朗斯，成为未来女王的王夫？”利奥德四世复述得非常费力。

　　“潘德拉贡和格朗斯合并？”司法大臣颇有些坐立不安。“这可没有先例可依据……”

　　对着各类问题，梅林频频点头，仔细作答：“潘德拉贡加入格朗斯，格朗斯将作为王国的主体，一切制度，都将以格朗斯为基准。两国合并，不存在两王并立，我们只承认唯一的国王，格朗斯的女王陛下。”

　　梅林所代表的潘德拉贡，摆出来的低姿态委实让格朗斯的君臣头疼。听起来，真是好大一块馅饼，可他们一点轻视的心思也不敢有。

　　“潘德拉贡-格朗斯还是格朗斯-潘德拉贡？”末了，利奥德四世挤出一句话。

　　“这没有本质差别。”梅林一本正经道。“我们不是无条件的付出。亚瑟王的目标是联姻，是合并，在这个基础上，一切以格朗斯王室为尊。而我，可以全权代表他。”

　　如此肯定的回答，把所有条件都摊开来，格朗斯宫廷上下终于相信了潘德拉贡的亚瑟之决心。

　　“我们需要考虑……”利奥德四世看了看四周重臣，深深觉得，自己快要“缴械投降”了。

　　“静候您的佳音。”梅林颇为恭敬的行了个礼。

　　而未来的王储，格朗斯公主格妮薇儿，在听闻了今日朝堂上这惊世骇俗的大事之后，几乎怀疑到崩溃。

　　“只为了联姻，他就这样……不惜一切？”格妮薇儿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听起来好像是个荒谬的梦。为什么他会甘愿把国土和权力拱手送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亚瑟王的“再度求婚”震惊了整个格朗斯宫廷。但面对这种局面，几乎谁都无法冷静下来分析。

　　侍女们没有谁能回答公主殿下的话，她们全被这个消息给惊得无言以对；侍卫们也不敢随意评论。事实上，连掌权的几位男人都陷入迷惘，利奥德四世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数个小时，当下格妮薇儿根本不能指望谁来给她解惑。

　　偏偏还未满十七岁的她，不曾正式参与宫廷讨论。而身处风暴的中心，联姻的焦点人物，格妮薇儿也没被允许和潘德拉贡使者会面——在格朗斯一方看来，女人那不可靠的理智，没准会动摇这场王国合并的进程。

　　她唯有找到圭□□尔，才能无所顾忌说出心中想法。

　　“所谓政治，是不能轻易解读的……亚瑟他一定还有什么目的。”格妮薇儿毫不客气的推测道。

　　“不能使单纯的爱你吗。”幽灵颇感费解。“照你所说，他提出来的，最大的目标就是‘联姻’啊。”

　　“爱情？我不敢相信。这完全不像我认识的亚瑟。他应该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请求？对，我相信他爱我，完全相信。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我究竟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样去做？”

　　“爱情的价值有时会高于一切。”幽灵很认真的安慰她。“也许，还有其他更多的理由。我相信，无论多么夸张，亚瑟……总有一天会让你理解。”

　　同一时刻，亚瑟把羽毛笔放在搁置的文件上，从书桌立起身，长吁口气。

　　猜测梅林这时在做些什么，格朗斯宫廷又会如何回应……他就心神不宁，难以继续工作。

　　他走到塔楼顶端，站在露台上，沐浴着冬日里难得的和煦阳光。凛冽的风刮散了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他眺望过城堡外辽阔的土地，又关注着天空漂浮的白云，不禁回想起他第二次见过格妮薇儿、回到潘德拉贡之后，梅林和他说的话——

　　“陛下，命运的星象开始变化，这次，我看到了更多。”

　　“那是什么？”当时他饶有兴趣的问。

　　“你未来的辉煌和荣耀，还有，你一定遇到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你说的是格妮薇儿？不，我们不是初遇，这算第二次见面了。”

　　“那并没有太多差别。因为，从这里开始，你和她的轨迹才完全交缠在一起。你将爱上她……”

　　“我想我已经爱上她了，梅林，虽然不过两面之缘而已。或许这感情还很浅薄，仅仅是单纯的外观吸引……但我确信她是特别的。啊，如果你了解她的生活背景，你就会领悟这一点。”

　　“祝贺你找到心仪的姑娘，我的陛下。你们的结合意义非凡。”

　　“她现在是格朗斯的公主，梅林，这看起来就是意义非凡的联姻，我们离完整的圣舟又更进一步。”

　　“不仅是圣舟，我能感觉到原本命运的轨道……但是……”

　　“怎么？”

　　“她将助你走向巅峰，最终却导致你趋于灭亡。不仅仅是你，还有你的王国。”

　　“都和她有关？”

　　“她是举足轻重的人，她的命轨与你相互影响着。星星的提示便是如此：没有长盛不衰，而是有起有落。”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我的陛下，一切尚未开始，你可以脱离，避开格朗斯，放弃和所有圣舟有关的期望。别担心，你并非没有选择。”

　　“所以，你的意见是……逃避爱人，选择庸碌无为？不，梅林，我做不到。”

　　“我明白，陛下。你需要一份美好的爱情，你还希望一个更光明的世界。这样的向往并没有错，你的未来也应循此奋进——星星已经告诉我部分答案，你将在历史中铭刻你的英名，只可惜，最终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不过……”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也许，是的。星星的轨迹并非一成不变，我看到那玄机，一段足以撬动命运之轮的变故。然而，时候未到。”

　　“我的老师啊，我恳请你务必帮助我。”

　　“如你所愿，我的陛下。”

　　那时的梅林郑重许下承诺。

　　如今，这位年近六十的长者已前往格朗斯，去实现他的承诺。

　　“我相信。”他自言自语转过身子，披风甩出一道波浪，衣角金红的飞龙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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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梅林好算计~Good job
说起来，神神叨叨的梅林，亚瑟还真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