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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牝鸡司晨 ...

  •   蒋锵锵才不管徐小老头是哪位,更不在意有多少人给他抬轿子,反正挑她师父的刺儿就不行,当下便给怼了回去:

      “前辈有所不知,我与人对赌,因着这出戏不是高派拿手曲目,家师这才为我请了马派老师指点。赌期将近,我前后只随着李师父学了十天马派,若是刚刚在台上有什么到不到的地方,全是我功夫下得不够,与两位恩师没有半点干系。”

      “十天?你只学了十天,这这这……”刘襄理大声惊呼,话说到一半转头望向小老头,等他的回应。

      徐老板上下打量蒋锵锵几眼,又问她练了多久。

      蒋锵锵如实以对,她自学习马派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半月。

      众人对这个答案再次惊呼连连,刘襄理用折扇拍着掌心啧啧称奇,不住口称天才。两位西服男也顺着他的腔儿一同起哄,把蒋锵锵夸得老大不自在。

      白老板见时机成熟,意意思思地求徐老板给个评语。这个提议得到刘襄理的热烈拥护,几个人一起软磨硬泡。

      徐老板被众人缠得无法,良久才吐出来八个字:“乱世乱象,牝鸡司晨!”

      乱世乱象,牝鸡司晨?

      徐小老头这是什么意思,这怎么听起来倒像是骂妖妃妲己的词儿吗?

      蒋锵锵认为母鸡报晓这种隐喻女子篡权乱政的话,怎么也得是武曌、吕雉、慈禧那种人才配用,与她一个小小的戏子有毛关系?

      她顶到头也就能攀上个“伶人乱政”,更何况她还没那么远大的志向和作死的抱负。徐小老头文史不及格,乱用成语。

      可就在她腹诽的当口,白荣瑶已经感激涕零地替她叩谢天恩,山呼万岁了。

      三秀也笑得一脸春花烂漫,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宝,押着蒋锵锵的肩膀往刘襄理面前推,不住让她道谢。

      刘襄理笑道:“丫头有福!徐老板捧你这一句,可比你傻唱二十年都管用。好了,别木头似的杵在这儿了,还不先去谢徐老板一声?哈哈哈哈,你们看,孩子都让咱们给吓傻了!来来来,先送你个见面礼,给你压压惊。”

      西服男凑趣道:“不怪孩子,才十岁可懂得个什么呢。”

      “可不是说的!这么小小年纪就得了徐老板的青眼,这可是旁人做梦也梦不来的。啧啧,徐老板可一向是惜字如金的哟。”

      “……”

      几个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引得旁边几桌也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民国时的戏园子非常嘈杂,没有人觉得这是受到了干扰,反倒因为能亲耳听到徐伯岩的金口断言兴奋非常,也随着嗡嗡地议论起来。

      蒋锵锵向来不善应对,此时只木头人一样由着白荣瑶拉着她四处道谢。

      好在有三秀在,她几乎包圆了所有的场面话,蒋锵锵只要跟着她不住鞠躬作揖就是了。

      蒋锵锵晕头转向应酬完,浑浑噩噩被栓子接回家,整个人仍没有缓过劲儿来。直到师娘询问起事情的由来,才掏出一个嫩粉色的手绢包递过去。

      赏钱是袁大头,颇有些分量,三秀用了四块手绢才包了个严实。

      穆氏打开包裹低呼出声:“妈哟,怎么这么多?我们丫头可真出息了呢!啧啧,咱这是沾了三秀的光,赶明儿得备点茶叶点心什么的送过去,可不能让人家挑咱们的理……吧啦吧啦……”

      穆氏正在絮絮念叨着,张德安旋风似地冲进屋,微微喘着粗气问:“听说徐伯岩徐老板夸你了,真的假的?快给师父好好讲讲!”

      蒋锵锵没想到事情传得这么快,微微打了个愣,就见师娘把男人拖到椅子前,重重按了进去,训道:

      “瞧你跑得这一头一脸的汗,大热天中了暑可怎么好?”说话间,穆氏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热手巾板,麻利地给男人擦脸。

      “那不是徐伯岩吗?我一听就坐不住了,赶紧把手里的差事交给……”张德安心虚地嘿嘿一笑,“丫头要是入了他的眼,咱可就抖起来了!”

      穆氏情知丈夫这是把到手的差事匀给旁人,专门跑回来追问的,白了男人一眼,指着桌上摊开的手绢说:

      “喏,这就是丫头得的赏,我瞧着太多了,全收下会不会不妥?到底这回是白荣瑶那边的关系,我怕有人说小话,往后丫头和三秀就不好相处了。”

      张德安大手一挥:“退退退,全退了!能得徐伯岩徐老板一句话,比得什么都强!你这就去置办点体面的礼物,明儿各位就送过去。嘿,这回咱可欠白大哥一个天大的人情。”

      穆氏颌首同意,眼神在摊开的手绢上逡巡了两圈,这才依依不舍地别开头,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临出门前又说要割肉,晚上好好庆祝。

      张德安闻言立即顺着竿子往上爬,成功地讨下一壶小酒。

      穆氏走后,张德安又把徒弟唤到身边,细细追问起当时的情形。

      蒋锵锵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无奈师父追着细节反复打听。尤其是徐伯岩点破她师承,批评她不该学马派、要走捷径的那一段。徐小老头统共也没说两句,张德安却翻来覆去地问个没完。

      师父好不容易打听清楚,待师娘打酒回来,又拉着老婆坐下,要她重头再来一遍。

      蒋锵锵说得味同嚼蜡,二人却听得津津有味。穆氏听着听着,也不知怎么就红了眼眶,最后竟然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

      张德安满了两盅酒,和老伴碰了碰杯子,二人一时唏嘘一时感慨,又哭又笑地对酌。不等大生子媳妇做好晚饭,夫妇两人已经空着肚子喝完了那壶酒。

      蒋锵锵待他们情绪平稳,才找到机会问起徐伯岩的身份。

      张德安闻言微怔,拍着老婆手背哈哈大笑:“我的徒弟居然,居然连徐伯岩都不知道,哈哈哈哈,我这个师父还真是失职啊!”

      穆氏的酒量比丈夫略好一些,此时却也有了几分醉态,睨着眼睛道:“不知道徐伯岩怎么了?她学得又不是余派。况且徐老板这些年都没怎么上台,小孩子们不知道也不新鲜。”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两年他好像还真没怎么出来过。”张德安说到这里,又问起徐老板的身体状况。

      蒋锵锵无语,不得不佩服醉鬼打岔的本事。就这么个问题,她已经问了半个钟点,愣是一句有用的也没问出来。最后,到底还是从师娘嘴里挖出来一些信息。

      原来,徐伯岩是当今梨园行里公认的余派第一传人。

      因年青时亏空了身子,晚年又迷上烟土,近几年已不大出来。他在行内辈分高,加之又身怀绝技,倍受尊崇。

      只是此人性格孤僻,不肯向外人传授半点技艺。可即便如此,每天捧着重礼前去拜望的仍旧踏破了徐家的门槛,只是很难换回只言片语。

      蒋锵锵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师父高兴成这样,怪不得刘襄理、白荣瑶兴奋成那样。

      这就像言情小说里的高冷男神,哪怕只丢下个鄙夷的冷笑,也能把普罗大众惊艳到飞起。

      而徐伯岩的人设则是徐庶,入曹营之后的徐庶。今天他破例送出个评语,便令众人为之疯狂。

      蒋锵锵却稀罕,认定徐小老头以前再怎么风光都没用,只要沾上了那玩意儿,这一辈子就算完蛋了。

      她心里暗暗腹诽,就冲徐小老头那副哑嗓,纵使他有上天入地之能,这辈子也没法再上台了。

      不过,这人似乎颇有些眼光。

      从师父、师娘反复追问的那几句话,蒋锵锵也慢慢琢磨出来一点门道。

      不管徐伯岩态度怎么傲慢,至少他肯定了穆家一门四杰。即便他拐着弯批评师父走捷径,却也变向肯定了师父的师承。

      相比而言,他似乎更加瞧不上刘德海,甚至不屑提起那位。

      这么一想,蒋锵锵突然又觉得,徐小老头似乎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次日,穆家夫妇拎着大包小包去白家登门道谢。

      其实白、穆两家也算得上是世交。到了这一辈,白荣瑶更是与穆家老三颇为莫逆。在穆家三个儿子相继过世后,仍然常去拜望穆老爷子。

      只是待张德安改行后,家里生活拮据起来,甚至连走动的礼物都置办不起。穆氏好面子,渐渐与几家阔气的人家疏远起来,白家正是其中之一。

      张德安却浑不在意,因为白荣瑶、刘德海两家相邻,他有事没事常去白家侃侃大山、喝喝小酒儿。他熟不拘礼,抱拳谢了又谢。

      白荣瑶笑道:“说那些见外的干吗!其实这回我也没想到,真能请动刘襄理。嘿,这才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刘襄理那条路没有走通,却无意得了徐老板的金口玉言。啧啧,这就叫天意如此,是蒋丫头有福!好在侄女不是外人,我也算没白忙乎。她俩打小要好,谁得了济都是一样的。不过,那天徐老板有句话,倒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张德安听他提起徐伯岩,忙探过身子细听。

      白荣瑶翘着兰花指轻拨茶叶,徐徐道:“正如徐老板所言,梅龙镇本就不是高派的戏,咱干吗非得吊死在这根歪脖树上?我家秀儿会的戏正经不少,我想着跟你合计一下,再孩子们换几出更出彩的。”

      张德安闻言半是惊喜半是惭愧,面皮抽搐几下,终是垂下眼皮不敢和老友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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