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一道汤 ...

  •   蒋锵锵发觉西屋的新邻居不怎么排斥栓子,便以此为突破口,扯着栓子去西屋,顺道帮他们一起糊盒子。

      这家人过得着实艰难。

      田老爷子的岁数摆在那里,很是力不从心。孩子们又小,顶多帮着打打下手。唯有孙媳正当年,却还要张罗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忙得陀螺一般。

      蒋锵锵有糊洋火盒的功底,本以为能大显身手,结果却不如人意。

      西屋的主顾多为琉璃厂的商家,糊的又以锦盒为多,对品质要求极高。

      蒋锵锵那几近疯狂的手速没有用武之地,反倒是她粗鲁的手法,常常引得田老爷子侧目。

      栓子为化解她的尴尬,也下场小试。他天生一双巧手,又是个慢性子,手法细腻,很快就令田老爷子另眼相待,不住的夸赞。

      一来二去的,栓子与田家走动得日益亲密。

      左邻右舍见田家的孩子和栓子形影不离,也没过到病气,对栓子的提防之心也去了不少。

      栓子是个不记仇的,旁人待他好一分,他便回报三分。

      与此同时,他当真爱上了这门手艺,竟央着母亲拜师。

      这可吓坏了蒋锵锵。

      穆老爷子临终时,把象征着师门正统的那件彩绣十团龙红蟒传给了他。也就是说,栓子自出生那天起,便注定要继承祖业。即便他身体孱弱,唱不得戏,好歹能学拉弦,总不至于离了梨园行。现在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蒋锵锵怕穆氏夫妇迁怒,忧心忡忡。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穆氏夫妻却喜滋滋地应承了下来。

      原来随着栓子病情逐渐稳定,夫妻俩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改变,他们渐渐意识到儿子传承祖业的荒谬之处。

      再加上张德生爱子心切,舍不得儿子学戏,甚至连拉弦都觉得太辛苦。

      他与妻子议过几回,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栓子还是养病为重,日后择个壮实的儿媳,生个健健康康的大孙子。那时有他亲自传授技艺,不愁孙子不能继承祖业。

      故此,两夫妻已经开始为儿子物色出路。

      偏巧这时栓子提出要拜师,二人也觉得糊盒子这营生轻省,极为适合体弱多病的儿子。这才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过来枕头,自然千肯万肯。

      再说西屋那厢,田家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突然间从天上掉下个帮手,哪里有推拒的道理?

      于是两家人一拍即合,两下欢喜。

      栓子自小被父母娇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普通人家后生做梦也梦不到的日子。然而他心里并不自在,常常暗暗羡慕身上总青一块、紫一块的大生子。

      如今他也拜了师父,学了手艺。一想着往后能凭一技之长赚钱养家,干瘪的小胸脯越挺越直,瘦削的脸上也泛出红润。

      栓子把功劳全记在蒋锵锵头上,对她百般纵容,大有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架势。

      蒋锵锵又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子,她不要星星,她只要拜师!

      有了栓子的成全,自然水到渠成。

      拜师当天,张德安端然稳坐,喜滋滋受了徒弟三个响头,直乐得后槽牙都藏不住了。待几杯小酒儿下了肚后,便彻底端不住架子,打着酒嗝嘿嘿笑道:

      “丫头啊,咱爷俩这就叫缘份,懂不?我早就相中了你这条金嗓子,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倒底成了我徒弟,哈哈哈哈……不是我吹,你跟着我就算跟对人了,嗝……在咱们师门里,我这辈的有一个算一个,要论起唱工来,你师父认第二,还没哪个敢认第一呢!嗝……笑什么笑?你们……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不信问你师娘去!嗝……不然,你师爷能把心尖尖的女儿嫁给我?哼!”

      “又醉了!”穆氏抢过丈夫手中的酒杯,哄着他歪倒在炕上,盖上毯子。

      蒋锵锵悄悄捅咕栓子出头询问,栓子自是无有不依,追问父亲的醉话。

      穆氏笑道:“醉话是醉话,倒也不假!想当年你爹红的时候,刘德海算得哪根葱?他那是傻子豌豆多给,其实半点高派味都没有,我们背地里都管他叫一道汤。唉……”

      随着一声轻叹,穆氏脸上的光彩转瞬又暗淡下去,就着丈夫的杯子,将残酒一饮而尽,睨着蒋锵锵道:

      “你啊你!一个丫头子干什么不好,非得学戏。你当这是好学的?那么些个学戏的,真正能熬出头的有几个,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吗!”

      蒋锵锵郑重点头,却换来师娘更多的吐槽:“点什么头啊?你什么也不懂!啧啧,这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告诉你,学戏可不是吃苦就行的。要想当角儿,一得看师承、二得看天分、三得看台缘。可就算你样样占全了,还得问命!你师父倒是……”

      穆氏的话头忽的哽住,微红着双眼又自斟自饮了三杯。第四杯却不再往嘴里送,呆呆举在手里相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蒋锵锵见她情绪不佳,只得把好奇心按下去,顺着她的话茬道:

      “自从父亲卖我的那天起,我的命就由不得自己了。秀姐姐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受得起旁人受不了的罪,吃得了旁人吃不了的苦。好好学戏,多多赚钱,日后才有机会孝敬师父和师娘。”

      “噗,哈哈哈哈……”

      穆氏大笑了半天,直笑出了泪花,才抚着鬓角连连摆手,撵孩子们各自回屋去睡。

      蒋锵锵却哪里睡得着?

      她在小隔间辗转难眠,脑子里仿佛跑火车一样乱哄哄的。

      一直以来,她都把张德安当作不学无术的反面教材。认定他是沾了入赘的光,这才能在刘德海手下讨一碗饭。

      可是她刚刚却被告知,师父居然曾经红过,甚至比刘德海还要出名,这叫她如何入睡?

      敢情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蒙上了一位不得了的名师?

      可师父要真要那么牛,又怎么会混到今天这步田地,甚至转行拉起了二胡?

      细想之下,蒋锵锵又觉得师娘的态度很是蹊跷。

      师父捧着刘德海的饭碗,师娘却每每对“那个姓刘的”满腔鄙夷,难道师父的落魄与刘德海有关?

      可是,师父若和刘德海有过节,为什么还处处偏袒对方?

      一个个疑问在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沉重的眼皮却已经扛不住劲,没多久就扛不住周公的召唤,沉沉睡去。

      师徒俩酣然入睡,却不知他们这场寒酸的拜师宴,已然悄悄掀起了层层波澜。

      收徒宴席通常会请本门师兄弟做个见证,正如同蒋锵锵拜在刘德海门下时,刘家请了满屋子的宾客。

      其实,那次张德生也在受邀之列,只是他早早应了个活儿,告罪没有出席。

      而今,张德安收徒弟却一位师门的人也没有请,难免让人挑眼。

      这事传到刘家,胡氏一听就急了,忙撺掇着自家男人立即把蒋锵锵给接回来。

      刘德海牛眼一翻:“屁!人是你送走的,病好了又给接回来,有这么办事的吗?你知道安门儿为那个死丫头花了多少钱?我可没那么大脸讨人!”

      自从胡氏失手杀死小六儿,娘家妈又倒了势,贴补不出更多银钱,她便愈发没了说话的底气,只得耐着性子劝说。她称蒋锵锵年幼不懂事,怕从穆家那边传出不利的闲言碎语,白白伤了男人的体面。

      “切,我借他两胆儿!放心,安门儿吃着我的喝着我的,不敢生事!我只心疼我那棵好苗子!今儿我就把话给撂在这儿,蒋锵锵拜了他,可就算是给毁了!可惜,这么多年也不见一个那么有天分的孩子,有嗓子、能吃苦、还有悟性,白白便宜给旁人!全怨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刘德海从鼻孔哼出一声,“就凭他?他也会教徒弟!呸,收个徒弟收得蔫不出溜儿的,让人笑掉了大牙。我光听听都替他害臊,上不得台面的废物!”

      胡氏不在意蒋锵锵能否成材,心里只惴惴小六儿的死,吭哧半天才斗着胆子说:“话虽这么说,可那边……不是还有穆氏吗?”

      “哼,一个女人还能翻出大天来?真是白瞎了她那双大眼睛,也不知她看上安门儿什么地方?人怂货软的东西,三十岁才整出个病秧子,还能指望他干点啥?要是当初跟了我……”

      胡氏柳眉一锁,气鼓鼓别过脸,暗悔自己不该提起那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

      她真个不明白了,那老女人到底好在哪儿?

      也没见她给过死鬼男人一张好脸,偏生把那个男人勾得念念不忘的。这两人早年间指不定有什么苟且,男人欢好时不止一次叫过她的名字!

      提起此事,胡氏就打从心眼儿里不服气。

      论颜色,她二人或许在伯仲之间。可穆氏毕竟年长她十多岁,平素又不保养皮肤,搞得一张老脸黑黢黢的,身材更是干瘪得紧,哪里比得上她这身好皮肉?

      胡氏不敢发作,暗暗把这些记在小黑账上,只盼着母亲早日翻身,到时再和男人秋后算账。

      她做不得男人的主,只好派吴妈去穆家打探虚实。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