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74、第 74 章

　　谢峰道：“我朝的皇位继承，从隆晔帝开始，就是朝堂上最大的争议。”

　　若是旁人来讲这段典故，或许还要遮遮掩掩，谢峰说起来却是毫不隐瞒。陈舒青甚为欣慰，果然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隆晔帝有三子，长子就是后来的正康帝，次子和幼子在成年后就被分封为赵王和庄王，按说他们对皇位是没有继承权的。

　　但是当时身为太子的正康帝一直没有生出儿子来，膝下只有端弘一女。本朝虽然常有女帝即位，但有些朝臣还是动了心思，特别是赵王和庄王都是隆晔帝十分吸喜爱的儿子，谁说就一定没有机会呢？

　　不过正康帝自己德行无失，即便有朝臣在奏折中出言不逊，他也从不怨怼，隆晔帝晚年身体不佳，政务多赖太子处置，朝中那些异议的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下去。

　　“其实很多人也希望正康帝登基后能够诞下儿子，可惜直到他离世，都只有端弘。”谢峰说到这里，忽然笑了笑，道，“我的外祖父当时被任命为端弘女帝的老师，在朝饱受非议。很多人都劝他辞去职位。”

　　陈舒青头一次听到他提起家人，不免也生出一些好奇之心。

　　谢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外祖父，只是听母亲说，他是一个极为温和的人，而且他始终相信，读书就是读书，学问便是学问。就像……先生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事实上，她给他的感觉也一样，尤其是最近一个月，她忙来忙去，就是为了让王启凡这样的贫家子弟有书读，有学上。当他坐在白木书院的课堂里，看到她想穿花蝴蝶一样往来，心中早就有了这个念头。

　　但他虽然素性不拘小节，也知道这样的话不便对一个女子说出来。所以，他才在最后关头，将人物换成了“先生”。

　　幸好一心扑在几个学生身上的陈泽成并不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弟子把自己放在了第二位，否则可要伤心了。

　　陈舒青倒很满意谢峰的态度，她笑着点点，道：“那是自然，我父亲简直就是天生的老师。”

　　“不过，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留在朝堂上。”陈舒青叹息一声，她大概能猜到谢峰的外祖父会遇到什么了。

　　陆太傅受到的攻击五花八门，有说他沽名钓誉，意图祸乱朝纲的，也有说他服膺儒教，却不尊礼数的——说来说去，就是觉得他坚持要做端弘的老师，是为了等自己的学生登上帝位，好坐享帝师之尊的。

　　这段往事谢峰并不十分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的婚事也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原本陆家乃是燕国最受尊崇的世家之一，可是等她行过及笄礼之后，那些往日曾在陆太夫人面前交口称赞陆小姐如何贤淑，如何聪慧的夫人们都不愿和陆家结亲了。

　　等陆小姐最后嫁给谢森，他们又鄙夷陆家不与诗书传家的缙绅结亲，反而俯就武将这样卑下的门第。这些难听的话，他在琼华书院里不知道听了多少。

　　他可以想像，自己的外祖父当时有着多么大的压力。但是即便如此，陆太傅一直站在端弘女帝的一边。

　　正康帝身为父亲，面对朝臣们希望他收养赵王或庄王子嗣的提议，始终态度冷淡。

　　“只是有一次，端弘女帝在骑马的时候不幸坠马，你可以想象，那些人……那些大臣们该有多兴奋。他们干脆不掩饰了，直接推举了赵王的次子。正康帝大怒。”谢峰提起那些大臣的时候，嘴边浮起的是冷冷的笑意。

　　正康帝怎么可能不生气，自己的女儿命在旦夕，朝臣们却只想着给自己过继儿子，他不假思索，立刻将赵王全家都贬黜了。

　　陈舒青有些疑惑，她插话问道：“我记得还有一位庄王？”

　　谢峰没想到她这样机敏。事实上，这计谋并不难解，只是正康帝当时已经无心分辨了。只要静心想想，朝臣们推举赵王次子，最终得利的却是……

　　“正是庄王的计策。”谢峰肯定了陈舒青的猜测。这事真相是端弘女帝登基之后才暴露出来的。

　　事发之后，庄王自裁，但是当时已经登基的端弘女帝没有处罚庄王府的其他人，甚至还让他的长子袭封了父亲的爵位，不过降成了郡王。

　　“而柔莱郡主，就是庄郡王的姐姐。”谢峰道。

　　“那么玉启县主的父亲？”

　　谢峰点点头：“玉启县主的父亲就是之前被冤屈的赵王之次子，现在被封为了郑郡王。”他顿了顿，又道，“她和庄郡王家的玉濛、玉肇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人选。”

　　这皇家的事情，在绕了十几年后，又回到了原点。端弘女帝没有子嗣，朝中大臣蠢蠢欲动，这一次，他们比之前更有把握，女帝是一定要过继后嗣的，至于这莫大的殊荣会落到谁家，人们都有不同的猜测。

　　而端弘女帝委派墨雪卫保护宗室子弟的命令，也给了朝臣们更多遐想的空间。

　　“真是复杂。”陈舒青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在与玉启和丘敦雨的相处的时候露出好奇的神色来，这皇家的事情，牵扯得越深，对自己越不利。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难以抹去的疑虑。

　　“我总觉得，陛下这次召我入京，或许也另有深意。”陈舒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峰。她之所以犹豫，并不是不信任谢峰，而是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奇。陈家与谢家现在可谓是一条船上的人，即便她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谬，但若是谢峰能够从中发现一点端倪，对他们都是好事。

　　谢峰有几分惊叹。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们明明只分开了几日，他却觉得有些不认识对方了。月色那样亮，落在她的眼中，也落在了他的心中。他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头，陈舒青却以为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她笑着道：“我总是觉得，自己不过是荒城一个书生的女儿，陛下却让我入京觐见，除了为玉启县主扬名，恐怕没有别的解释了。”

　　“你不——你想得有道理。”谢峰早在得知陈舒青入京的时候，就想着要找机会把帝京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告诉她，以免她误打误撞，惹了不该惹的人或事。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从陈舒青这里得到什么助益。

　　毕竟连他外祖父那样的名臣都因为卷入风波而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可是陈舒青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不仅靠着自己的敏锐意识到了不妥，而且还能够结合他的讲诉和自感到己的经历，分析出更多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意识到，陈舒青非常信任自己。

　　谢峰感到内心的那颗小草正在和柔的春雨中飞速生长着……

　　他定了定神，刻意盯着眼前的一颗梅树，顺着陈舒青的思路，慢慢捋了一遍，然后道：“若陛下有心立玉启县主为东宫，那么这次的秀水之变的确是一个好机会。而且朝中大臣好多推举玉肇的原因，就是因为玉启是女儿身，所以……”

　　他忽然转过身来，朝着陈舒青躬身行礼，郑重道：“是我谢峰拖累了你们。”这句话，他早就想对陈舒青和陈泽成说了。若是没有他，他们也不会卷入秀水的动乱之中，若是没有他，她也不会成为帝皇手中的棋子。

　　陈舒青却笑了，她道：“你真觉得愧疚？”

　　谢峰一怔，立刻道：“正是，如果……”

　　陈舒青不等他说完，摇摇手，道：“那就请你好好把我父亲布置的功课完成了吧，我估摸着后日，他就要到了。”

　　她朝着谢峰眨眨眼，道：“你帮我哄哄老父亲，咱们这笔帐，就算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