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66、第 66 章

　　西燕定都咸阳。历代君主日常都在城中的兴乐宫中居住和处理政务。隆晔帝时在渭河之畔营建了明园，专供帝后妃嫔夏秋游玩。

　　如今在位的端弘女帝，自四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一直不佳，所以常年呆在明园。

　　明园外围都是禁军把守，到了园内，就都是墨雪卫的人了。从前十二队卫士，四队一组上值，每三日轮到一次。端弘女帝抽了四个小队去护卫宗室后嗣，便是余下的八队轮替，时间就变成了两日一替。

　　今日守卫女帝寝宫的是日玄队，队长莫延双正在看着手下的卫士们巡护，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转头去看，却是端弘女帝身边的内侍富悦。

　　富悦一见莫延双，立刻眉开眼笑，道：“莫延队长，陛下请您进去呢。”

　　莫延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应了，又交代手下侍卫好好看护，不得懈怠，这才跟着富悦往后殿走。

　　富悦从端弘女帝被立为皇太女开始就跟在她身边，如今年纪也上去了，看到莫延双这些小辈，倒像看孩子一样。他笑道：“听说丘敦队长在秀水立了大功，陛下很高兴。要是日日都有这样的好消息，咱们也好当差。”

　　莫延双明白这是富悦从旁提点她今日女帝心情不错，无需担忧。她和丘敦雨性格不同，平时不爱多言，但也感念富悦，诚恳地道：“多谢大人。”

　　富悦见他受教，心中也很满意，道：“近日咸阳城中气候不佳，总有些风风雨雨，这些小事，就不要和陛下说了，免得打扰了她的清净。”

　　莫延双一怔，抬头看到富悦眼中似笑非笑的表情，猛地想起昨日柔莱县主觐见时发生的事情，忽然明白了。她重新低了头，心中已经隐隐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据说当年隆晔帝宠爱贵妃，所以明园的主殿乾元殿都是按照贵妃的喜好布置的，雕栏玉砌，美不胜收。可端弘女帝偏偏不喜奢华，每次来明园都住在临水的浮光殿。

　　浮光殿的后殿半在岸上，半悬水中。廊下的通路由木板连接而成，脚步稍重一点就会发出空旷的回声。端弘女帝御宇十余载，国事繁忙，近些年来得了头风之症，最听不得声响。

　　因而游廊行到此处时，富悦和莫延双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

　　引渭水而建成的荷花池中，只剩下了惨败的枯叶。风从水面上掠过，再穿入殿中，就带着一丝丝的潮意。

　　按说一国之君的居所，不该留下这样的景象，可是端弘女帝从来不许他们修剪。

　　其实她通常很宽和。用富悦的话说，“陛下的心软着呢”，然而她也有一些固执不肯变通的事情。

　　当年莫延双要入墨雪卫，武靖侯就叮嘱女儿，小心行事，只要大节无亏，其他事情不妨多顺着一些陛下，莫要学那些文官动不动就死谏，触怒陛下。

　　“真龙怎么可能没有逆鳞？何况……”武靖侯叹息了一声道，“陛下心中也苦。”

　　那时候的莫延双不明白，坐拥大燕万里江山的帝王，又有什么“苦”呢？现在的她或许懂了一些，但咸阳风大，渭水浪高，身为侍卫的她依旧有很多不明了的地方，她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保护好御座上这个女子。

　　穿过游廊，他们就进入了浮光殿的后殿。

　　端弘女帝斜倚在锦塌上，她是一个容貌端丽的女子，身上的锦袍绣着龙凤御天的图样，金银丝线在秋日的阳光下发出熠熠的光彩。常年的病痛让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只一抬眼，眉目之间的威压便让人知道，这是来自九重云霄的凝视。

　　莫延双不敢直视端弘女帝，只盯着那灿若朝阳的纹路，躬身道：“莫延双参见陛下。”

　　端弘女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在浮光殿召见亲近臣子的时候，她很少用正式的礼节。

　　莫延双知道她的习惯，闻声便站了起来。

　　殿中浮着一层清幽的香气，莫延双不懂，只觉得让人想起夏日里的荷花。

　　端弘女帝的声音也浮在这片香气中，带着一点点的冷意：“玉启上书说这一次秀水城的大捷实赖一名平民女子，朕想见见她，你亲自去一趟，将她和玉启都接进宫来吧。”

　　莫延双立刻道：“遵旨。”

　　端弘女帝却并没有让她退下，反而从锦踏上站起了身，慢慢的朝着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

　　富悦劝道：“陛下，今天风大，你可莫要着了凉。”

　　端弘女帝轻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真的不在乎，慢悠悠地道：“着凉了不是正好。朕可以歇几日，也不用担忧太师他们上折子。”

　　朝中自有一批老臣以勉励女帝勤政为要，有些政务她批复得慢了，王太师等人的奏折立刻就追到名园了。

　　但端弘女帝的身体素来不好是人所皆知的事情，她若是病了，那些大臣也就不好催促了。

　　“哎呦呦。”富悦也知道不能够随口将王太师等人挂在嘴边。因此只能重重地叹息，表达他对女帝这番话的不认可。

　　莫延双更不敢置喙，只一味低了头，等待端弘女帝进一步的吩咐。

　　端弘女帝果然提起了昨天的事，她道：“你去和仆兰成说，把云霄他们召回来吧。庄郡王既然觉得他们伺候的不好，那你们也就不操这心了。”

　　和月寅队一样，云霄队也是墨雪十二卫中的一队，他们被派给庄郡王的一对子女。昨天庄郡王的妹妹柔莱县主觐见，“不经意”提起玉肇小王爷本就有些畏生。云霄队的队长图珲乃是吐谷浑的勇士，身强力壮，行事向来有些大大方方，玉肇竟有些怕他。

　　昨天并不轮值的莫延双也是今早听令主仆兰成抱怨，才知道这事。

　　身为墨雪卫令主的仆兰成向来以自己的身份自矜，听到柔莱县主竟然如此诋毁自己的属下，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忍不住对莫延双道：“我看庄郡王一家是做多了亏心事，才想要把图珲他们打发回来吧。”

　　一旁的副令主听到上司如此口不择言，眼睛都抽抽了，使劲咳嗽。仆兰成却不在乎，道：“老范，别瞪你那双眼了。他不愿意爷伺候，爷还想要清闲呢。只不过咱们忠于陛下，陛下下了令，他就是一坨牛粪，我也要守好了！”

　　仆兰成乃是端弘女帝最信重的卫士，据说他在端弘女帝身边的时间比富悦还长一些。莫延双自然不敢跟着他一起抱怨，但心中自也有一番计量。

　　现在得了端弘女帝的命令，莫延双不禁松了一口气，道：“属下遵令。”语气中难免也带了两分轻巧。

　　端弘女帝笑道：“图珲要是在庄郡王家受了气，你就和富悦说一声，让御厨给他送酒去。”

　　能够得到帝王的爱重与信任，莫延双心中也生出几分骄傲。这就是墨雪卫！她声音不免提高了一些，道：“为陛下办事，墨雪卫不敢言苦。”

　　端弘女帝笑道：“你这句话终于超过十个字了。”

　　“属下……”莫延双不免红了脸，她素性不爱多言，也不是第一次被端弘女帝这样玩笑似的打趣了。

　　“没事，我就喜欢你这个性子，去吧。”端弘女帝并不留难她，反而还宽慰了一句才放她离开。

　　莫延双退出浮光殿才恍然发觉，女帝最后一句话竟然用了“我”字。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浮光殿，只见整座木构的宫殿仿若被湖光托起一般，飘在空中，真真应了那个殿名。

　　身为近身侍候帝王的墨雪卫，总不能不通文墨，所以她也曾读过一些诗文，此时忽有两句诗涌上心头，“云前来往色，水上动摇明”【注】。

　　她恍惚记得这是宣王的诗。这位皇夫大人已经半年多未曾回京了，只有内侍与墨雪卫陪伴着浮光殿中的女帝。

　　.

　　十天后，陈舒青便接到了玉启县主的旨意，她吃了一惊，不知道女帝怎么会想起要召见自己。

　　玉启县主或许是预料到陈舒青会有疑问，特意派了丘敦雨来给她解释。

　　丘敦雨这些日子常常奉了玉启的命令来见陈舒青，不是送些赏赐之物，就是传一些话。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陈舒青没两天就和她混熟了。

　　连柳枝都觉得这位从帝京而来的侍卫大人很是亲切，她苦恼地问丘敦雨：“我家小姐要入宫觐见的话，需要准备什么衣服吗？”

　　陈家往上数三代，不，三十代，也没人见过皇帝啊。别说觐见的服饰了，他们都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丘敦雨道：“别慌，县主自然会帮你家小姐打点好的。”若说之前她不明白玉启为什么对陈舒青感兴趣，那么在看到端弘女帝的旨意之后，她多少摸到了一点玉启的心思。

　　女帝一共派出了四队墨雪卫，如今庄郡王家的被召回去了，玉启却得到了女帝的召见，这一上一下，不知道有多少帝京的贵族高官在琢磨其中的深意呢。

　　丘敦雨不客气地接过了柳枝端来的甘菊饮，指点陈舒青道：“你把素日穿的衣服带上两套就行。”

　　既然是玉启将陈舒青推荐给端弘女帝的，那么她自然会周全一切。否则出了岔子，莫说玉启了，她的父亲郑郡王也难免要受挂落。

　　【注】江总《赋得三五明月满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