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探花娘》修多罗藏

31、第 31 章

　　按照旧例，秋闱中举的书生们要在揭榜的第二日去参加太守大人举办的宴会。

　　陈泽成穿上新衫，他从此就正式迈入了西燕的缙绅阶层。即便不入官，见到太守县令这样的官员，也只需要行常礼即可，无需跪拜。

　　陈舒青看着父亲上车而去，笑着对母亲说：“父亲看起来还有点紧张啊。”

　　秦氏嗔怪女儿：“莫要多说，你父亲更慌了。”

　　可不是吗，陈泽成都快同手同脚了，但他还是不忘掀开车帘对妻子说：“别责怪青儿。我很快就回来。”

　　陈舒青大声回应他：“爹爹加油！”还比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陈泽成一脸懵圈地放下了窗帘，心中回忆自己读过的经史子集，到底这“假由”是什么意思呢？或许是“佳友”，也不对啊。

　　因为沉浸在思考中，等到了太守府的门前，秦贵请他下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原先的紧张。他和其他几位考中的举子也都相识，团团行过礼后，相携进入了太守府。

　　秀水太守李博是本地世家之后，妻子王氏乃是王太师之女。因此，今次朝廷派往秀水主持秋闱的王焕，其实是李博的大舅子。

　　此时王焕正和李博一同站在院子里等候举子。

　　有些地方官员喜欢标榜自己礼贤下士，在这样的场合恨不得迎到正门去。也有一些出身名门的官员瞧不上科举出身的人，便会端坐堂上，只等举子们来拜见。

　　但李博没那么多弯弯绕的想法，王焕又自矜身份，所以他二人干脆折中，就在宴客厅之前的院子里等着。

　　举子们距离此处尚远，王焕道：“广延兄在秀水也呆了十三年了，如今北边局势安定，广延兄不想入朝吗？”在西燕一朝，九边的重镇的确是

　　李博是个高大的男子，身上穿着太守的官服，远远望着，挺拔魁梧，不负秀水李氏“北地英杰”之名。但你若是朝着他的面孔仔细瞧瞧，就会发觉他目光失神，似乎都快要睡着了。

　　听到舅兄的提问，李博眨眨眼睛，清醒了一些，但是又没有完全清醒。他喉咙里发生“荷荷”的低沉笑声，道：“帝京水深，北卢风凉，我还是留在秀水吧。”

　　王焕知道自己这个妹夫生性懒散，甘愿留在秀水这个地方过着悠闲的生活。但如今帝京风云变幻，若是能得到李博的助力，父亲和自己在朝中也能多一些转圜余地。

　　秀水李氏可不仅仅是一个空泛的名号，这个家族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佛槿帝中兴之前。李博也并非如他展现出的那样无能，只看他能不动声色地将九边中面积最小的秀水治理成如今这番安宁的模样，就知道他胸中实是有丘壑的。

　　不然，王太师也不会将自己的独女嫁给他。

　　只是十三年前，帝京发生科场舞弊案，朝中震动。当时刚刚成亲的李博身任天华宫侍卫统领，被端弘帝派去同监考场，因此也被卷入其中。

　　后来他虽然没有被正式处罚，但也因此被贬出京，此后十三年一直蹉跎在秀水。

　　王焕道：“陛下对广延兄始终信任有加，去年在秋猎的时候，还提到你三箭并射的英姿。当年的事情……”他顿了顿，看向李博，却见对方的脸色始终未变。

　　王家在西燕一朝看上去已经是显赫至极。但身在高处的王家父子却知道，他们到底是南朝移官，如果不能在两代以内融入北朝上层贵族圈，那么王家就能变成下一个陆家。

　　为了维护自己知恩图报的形象，王太师已经决定让长孙娶陆家的姑娘，那么其他几个晚辈的婚事就尤为重要了。李博与王氏育有一子，若是能够和皇室联姻，实是上上策。

　　这样既避免了北朝老臣对王家的直接猜忌，又维护了与宗室的关系。

　　在王焕看来，这件事实在可以试一试。只看端弘帝能在李博十几年不进京的情况下，依然记得他，就说明了李博简在帝心。事实上，王焕此次会来秀水主持秋闱，一大半倒是为了这事。

　　他要亲自劝李博回京。

　　只是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李博因为王家多年来的冷淡而有意避开，他在秀水的这十几天里，只见到李博两面，还都是和太守府的僚属一同商议秋闱之事，今日若是再不抓住机会，他这趟可就白来了。

　　“广延兄——”王焕思索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可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李博打断了。

　　“朗台兄，”李博也唤王焕的字，但听起来总有种戏谑的语气，“锦昕有他自己想过的日子。我爹当年也没有管束我，否则我恐怕也会娶个丘敦氏或者仆兰氏吧。”

　　燕朝立国之初有所谓的八部大人，协助夏侯氏定鼎天下。燕朝从一个小小的北疆部落勃兴立国，又遇宗室内乱，遭姚氏突袭而衰，再经佛槿帝中兴，延续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

　　八部也随着燕朝，随着夏侯氏沉沉浮浮。除了至今仍在朝中拥有极高地位的丘敦和莫延之外，尚有莫纳律、仆兰等六部姓氏，虽不再复昔日荣光，却也不是其他世家可比的。

　　当年，李博作为秀水李氏最杰出的弟子，又得新帝信任，想要求娶八部女子，那是极容易的事情。是他自己仰慕南朝风华，所以才执意娶了王氏。

　　现在，当他站在秀水的秋风中，笑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王焕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在这一瞬间，那个鲜衣怒马的李家郎君似乎又出现了。而自己呢，自己那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

　　王焕的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红色的猎装，锋利的宝剑，劈空而来……

　　王焕握紧拳头，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赶出脑海。他没有留意到，李博原本混混蒙蒙的目光忽然清明起来，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中探寻到什么讯息。

　　回忆中的红衣女子遥遥一望，终究策马离开了。王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广延兄，你说笑了。如今朝中的局势，可不比我们当年，即便不论锦昕的婚事，就是为了皇上，你也该回到帝京。”

　　“哦，是吗？”李博在王焕回神之前，先收回了目光，又恢复了那副闲散的样子。他拈起一片落在脚边的叶子，道：“秋闱已毕，朗台兄在秀水也待不了几天了。不如带着礼时侄儿多转转，回到帝京，可看不到这么阔大的景色了。对了，朗台兄若是有空，也可以去府学看看，听说你推选的那个新任教谕生病了。要说这秀水的风水啊，真不适合书生。”

　　李博将手里的树叶一抛，朝着已经走入院中的举子们迎去。

　　王焕一怔，连忙朝立在廊下的长子使了一个眼色。他与李博的对话甚是机密，因此除了王礼时，其他人都退下去了。李博忽然提到方举人一事，他必须派人前去看看。

　　李博的话虚虚实实，王礼时只能解得一二分。王焕的意思，他却是明白的。事实上，将方举人聘入秀水府学一事，就是王礼时亲自安排的。

　　太守府的人都知道，李大人和夫人的感情不好，但碍于夫人娘家势力，李大人待夫人还是很客气的。西燕又素有女主临朝的先例，因此太守夫人的话，在秀水城中也甚是管用。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府学教谕，王礼时去求了姑母，不到半日，这件事就办成了。

　　谁知还不等他们利用此事带走谢峰，方举人就“病”了？

　　王礼时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姑父。

　　李博高大的身影笔直挺拔，迈步向前时，带着北地男儿特有的风姿，似乎在向王家父子宣告：这秀水，终究是李家的秀水，而李家则是夏侯氏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