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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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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五月末回的金陵,荏丞送我上火车的时候天空飘着毛毛雨,他满含柔情的看着我,像过去无数个清晨,将我额际落下的碎发拢到脑后。
“你一定会来接我吗?”
他搓了搓我的脸,“恩。”
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我难受极了,荏丞,你为什么从来不曾对我坦诚过,你可知那日病房中你睡熟了却不安的拉着我的手,我虽不问,但你瞒着我的定是什么大事,覃家的丫鬟比韩家要多太多,可你执意要让我回金陵,这究竟是为什么?
五月本该春暖花开,今年的天却阴沉的厉害,阿爹见到我甚是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喜悦,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问,“荏丞没随你一起回来么?”
我摇摇头,“他有些事要忙。”
阿爹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
日子好似死了一般,以往我还能找一些伙伴玩耍,可现在,那些伙伴要么北上了,要么被征召去了军队,连颖儿都已经辞了工作,我只能一个人踏着长着苔藓的青砖等着来接我的荏丞。
一天,两天,三天……三十五天……
顾柔来的时候,正好逢着金陵最热的几天,她的脸有些苍白,不像一个月前我在覃家看到时那么意气风发。
“娘,你怎么来了?”我惊讶的看着她。
顾柔朝我微微一笑,“我来看看你和你爹。”
她来看我和我爹,我心中有种不祥的感觉,“娘,是不是荏丞,荏丞出事了?”
顾柔轻拍了我的肩,“荏丞很好,你别担心。”
“那他怎么自己不来接我?”我不死心。
“傻孩子,他这段时间忙坏了,过些日子他就来。”她的声音亲和而慈祥。
我瞪大了眼睛,泪水在打转,“娘,你没骗我么?”
她抚着我的肩,“娘当然不会骗你。”
“小柔。”沙哑的男声从我身后响起,带着激动,带着惊喜。
顾柔看着他,有些细纹的眼角沁出一丝泪水,“倾儿,你先回房,有些事我想和你爹谈谈。”
莫不是荏丞的事儿?娘一定骗了我,荏丞一定出了事儿,她怕我受不了,所以要对我爹说,一定是这样的。
爹重复道,“倾儿,你先回房。”
我忍住了心中的好奇,退了出去。
待我远去,爹再也抑制不住的将顾柔搂在怀里。
顾柔淡淡道,“覃献死了。”
“他死了?”
她伸手将落下的几缕发丝顺到了脑后,“是的,死了一个礼拜了。”
“那荏丞呢?”
“得到了一切。”她并没有很开心。
当覃献死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宗年,覃献已死,那些恩恩怨怨也该放下了。”
韩宗年鼻孔胀大,“我要的不是覃献死,是整个覃家,当年他夺走你的时候,我就发誓,今生只要我韩宗年活着就要一点一点夺走覃献的一切。”
顾柔不自主退后了两步,“宗年,停手吧,这一切还不够吗?荏丞已经得到了覃家的一切,你还想怎么样?”
韩宗年逼近一步,“我要他认我。”
顾柔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幸好韩宗年接住了她,“那倾儿怎么办?她和荏丞是一对啊。”
韩宗年眸子泛出一丝冷光,“一对?我当年收养她就是为了接近荏丞,帮助荏丞,既然大事已成,我要她又有何用?”
顾柔挣开了他的怀抱,“你太恐怖了!”
她被韩宗年扼住手腕,“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
“不,你只是在为你的野心找借口。”
……
我捂紧了胸口,跌坐在门槛上,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二十几年的父女之情不过是一场棋局,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
我以为我和荏丞是一场缘分,却原来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阴谋。
夕阳下,甲板上,我拎着行李箱,我看着他西装革履,眉头微蹙,“你也是去英国么?”
他微勾唇角,笑容在格外明艳,“是的。”
“初次见面,我叫韩倾,请多多关照。”
他并未伸手,“我同你不熟。”
世界从那一刻开始崩塌,我哽咽出声,怕那屋里的男人听到,我咬着自己的手臂,直到沁出鲜血,我也未曾松口,仿佛这痛能将心中的伤弥补,我人生的意义就只是为了帮他复仇,所有的阴谋结束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荏丞,你还会来金陵接我吗?
我不敢想,我怕他来了,我就再也没法待在金陵了,正主回来了,那我这个棋子是不是可以消失了。
翌日,我没有告诉他们便独自上了去北平的火车,就算所有的人都骗我,荏丞一定不会骗我的,因为他曾说过那样一句话,韩倾,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覃荏丞的。
刚到北平天就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阴冷的雨沾湿了不染灰尘的圆头皮鞋,我撑着伞,一步一步往覃家的方向走去。
“韩倾?”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
“覃夕照?”我看着他,昔日光彩照人的覃大少爷此刻狼狈不堪,满是灰尘的衣服疲惫不堪的面容,即使他曾卑鄙的欺骗了我,但此刻我却恨不起来。
他想伸手又缩了回去,“韩倾,你为什么要回来?”
看着他,我将手提包里的银票掏了出来,“你先拿着。”
他没有接,“韩倾,不要回覃家,不要回去。”
我摇摇头,“夕照,你保重。”
我欲走,夕照拉住了我,“这给你,若是他为难你,你也可自保。”
他说完便走了。
看着包里的枪,我内心一拧,脑海中闪现了那日宴会的场景,那个模糊的黑影越发变得清晰,是他!竟是他!
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要杀荏丞的竟然是覃夕照,我总以为不过是兄弟不合,却原来是一场你生我死的斗争。
7
覃家一如既往,只是家里变得更冷清了,连个丫鬟都没了,只剩下孤零零的院子。
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中央,宛然没有一点儿惊讶。
“荏丞,我回来了。”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起身,一步步朝我走来,随后俯下身,在我耳边说道,“他给了你什么?”
我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
他伸手捏住了我的下颚,“韩倾,我不想不顾及夫妻之情。”
我内心不禁发笑,覃荏丞,你究竟还是没有爱过我半分吧,“有件事,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他给了我什么。”
“你问。”
“娶我那天,我爹给你说了什么?”我直视着他那双曾经给过我深情的眼睛,怎样的人能用眼睛骗人呢?
“他说韩家的资产已随着你的嫁妆转移到了北平城中。”他一字一句说道。
我看着他,“你不好奇我爹为何把资产尽数给你么?”
他凝视着我,悠悠道,“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我凄惨的笑了起来,原来他知道一切,原来,他是知道的,我内心本还奢求一点点,哪怕一点点的真相,哪怕他是爱我的,哪怕他不曾参与这场骗局,可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以为这些日子他骗我只是因为他的苦衷,到现在才知道,连最初的相逢也是一场骗局,我以为那场婚礼他是真心诚意的娶我,同我白头偕老,却原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这世间有什么是真,又有什么是假,从我出生的那一刻,便没了自由,我这一生,到底是为谁而活?
为我爹?为覃荏丞?
早就在被韩家收养的那一刻,韩倾就注定死了。
“你不是好奇他给了我什么么?”我笑道,眼泪都笑出来。
“他给了我死的权利。”
手指扣动了扳机,我看着覃荏丞惊恐的眸子,嘴唇轻轻扬起。
“覃荏丞,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遇到你。”
他急切的抱着流血的我,眼睛里有些湿润,“韩倾,你别说傻话。”
我摇摇头,有那一刻我笃定,这时候他的眼神没有说谎。
冷风从门外涌了进来,大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我轻轻闭上了眼睛,下辈子,还是让我遇见他吧。
尾声
那一枪没要了我的命,却断了我对他所有的念想,所有的爱恨嗔痴终躲不过命理无常,我离开了金陵,离开了北平,因为那里曾有我和他的影子。
“二少,你这是何苦?”徐科心疼的看着病床上的覃荏丞。
他猛咳了一声,牵动了胸口的伤口,“徐科,我怕是熬不过这个秋了。”
“二少……”
覃荏丞轻笑,嘴唇变得惨白,“徐科,如果我走了,你帮我照顾好她。”
徐科有些不悦,“二少,若你不是因为她提早行动,怕是也不会和老爷子正面交锋,现在你都这样了,她却置你不顾,我真是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女人,纵使你之前做错了千般百般,但……”
覃荏丞伸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了,“徐科,我累了,你回吧。”
看着徐科远走,覃荏丞又咳了起来,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大雨,他眉头舒展,取下来皮夹里的相片,看着那不染俗尘的笑脸,他一遍遍摩挲着那女子的脸颊。
眼泪无声的滴落,他哽咽起来,娶她,一半是为了转移资金,一半是想照顾她一生,八海滩让他受伤是这辈子他最难受的时候,她伤了手臂,他的心却比她还要疼上百分,可是他不能,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把那批军火运出去,北平城外,他早就便知道她跟在他身后,只是他不想骗她,如果不是宴会那天,那些人差点要了她的命,他不会提前行动,将她送离北平的时候,他真怕那是最后一次见她,他不舍,可他只有解决了老爷子的事,他才能还她真正的覃荏丞啊……
他这一生,最成功的是做了一回覃荏丞,最失败的也是做了一回覃荏丞。
相片从手中滑落,飘在地上,窗外的大雨不住的拍打着玻璃。
“韩倾,我先走了,这样来生你就不会再遇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