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承归》飒露白

1、楔子

　　云蒙山，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山中新绿遍地，若不是屋外小雨尚未有停下的迹象，尹春秋此时就该在这山间荷锄采药了。

　　他透过窗看了屋外细雨，冷风便从屋子缝隙中漏进来，风声和着雨声，更让人觉得冷了些。

　　这屋子破烂得很，是山中猎人临时搭来歇脚的，原先常有猎人进山，还会来打理这破屋子一下，这几年也没人管了。如今这云蒙山上山贼盘踞，就算那些猎人是打猎为生，也怕在山贼刀下丢了性命。钱和命之间，到底还是爱命之人更多一些，不进山不打猎还能换样买卖做，若是进山丢了命可就没辙了。于是，鲜少会有人再来理会这破屋子。

　　破屋要倒不倒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害怕，可他也无法去寻一个更好的躲雨之处。不过，若这破屋真倒了，他倒也不怕。他可是药王次徒，医术武功江湖人无几人能及，哪里会怕那么一个小破屋。
　　这屋子若真敢倒，他要么避开，要么一掌劈了，他怎么做都极是轻松的，根本不会担心这微不足道的危险。

　　木门被推开了些，一阵风便冲了进来，将他披散的长发尽数扬起，玄衣之上鹤纹因风而起，顿时有了些展翅高飞之感。

　　“杨兄。”他微微回过头去，望着来人。
　　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语气平淡得一点波澜都无，满是疏离之感，任谁听了都会觉着他跟这个人不熟。
　　但事实上，他对谁说话都是这个调调，也确实与谁都不熟。

　　那来人一袭黄衫，玉冠束发，仪容打理得规规矩矩，进来之后倒显得尹春秋更是散漫随意了些。

　　“尹兄。”他朝尹春秋施礼，“山上瘟疫肆虐……我实在无策，还望尹兄相助。”

　　几日前尹春秋游历到此，便知晓这山中瘟疫一事，可他并没有插手。
　　虽然医术超群，可他并不是一个医者，不会一见有人染病就帮……药王谷中人向来如此，明明有活死人之能，却无医者仁心。从来都是想救便救，不想救便不理。

　　更何况，如今在山上的人，可只有那伙山贼。多行不义，正好来了报应，他又怎么会出手相救。

　　本欲一走了之，可他却遇到了面前这人。

　　此人名为杨深，乃是医术名门杏花坞的弟子。

　　杏花坞于医术一道之上，与尹春秋那师门药王谷难分伯仲。这两派在江湖上齐名，不过杏花坞是大派，常有弟子行走江湖，药王谷却不过寥寥数人，在那山谷中隐居避世，鲜少出来江湖上走动。

　　药王谷在那东南碧峭十二峰中，明山净水，钟灵毓秀，隐蔽极深。约莫百年前，江湖中有一位性情古怪、狂傲不羁的神医，晚年游历山水，偶入此间，叹为桃源仙境，随即隐入山间，于此开门立派，这才有了药王谷。
　　那位神医就是个只有医术没有医心的人，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也个个与他一般，医术高超，性子却是古怪至极。无论是正是邪，是贵是贫，想救才救。

　　而杏花坞讲的却是大医精诚，普救含灵。因此，杏花坞历代掌门人几乎都对药王谷颇有微词，总要教导门下弟子莫如药王谷之人一般没有医者仁心。

　　杨深是杏花坞之人，自然不会对这山中瘟疫坐视不理，即使那些染病之人是一群作恶多端的山贼。

　　“你可知他们是何人？”尹春秋面色淡淡，未有半分触动。

　　杨深道：“山贼。”

　　尹春秋闻言却笑了，有几分讥诮：“你知道，还要救他们？”

　　杨深道：“虽是恶人，也非不可救。”

　　尹春秋冷冷道：“可我不想救。”

　　杨深轻叹一声，道：“尹兄，生为大，多一人活在世上，也是好的。”

　　尹春秋不假思索道：“少一些恶人，更好。”

　　杨深被他一下噎得不知说何才好，半晌才道：“尹兄，医之一道，非止于医身，也当医心。”

　　“医心？”尹春秋终于抛下了那淡漠的神情，竟然笑了起来，顿时有了几分生气。

　　这个人难道还觉得，他救了这群山贼，他们就会改了性子么？
　　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医的。

　　可尹春秋看着这人一脸笃定的模样，竟然有了些兴致。他朝人递过去一只手，手心躺了一枚玄黑色的小令牌。

　　“此物乃是药王令。”尹春秋望着他，笑得冷漠，“以此为媒介为人运功疗伤，可除一切疾病苦厄，甚至起死回生。”

　　杨深一怔，似是不敢置信。

　　药王令乃是药王谷圣物，起死回生，说得一点不假。若不是有这东西在，江湖上也不会人人都畏药王谷之人几分。
　　这样重要的东西，尹春秋就这么随手交了出去。
　　他不过是想看看，杨深要怎么医人的心。

　　可他并没有看到。几日后，杨深用药王令医治众人，却耗尽精力，埋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