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若有情】 ...
-
笑剑钝的前额有白发。
初见时似乎不是这么明显的，漠刀将手指揉进那簇白发里，也许是那时的临山古照，月色下他看得不甚分明；后来的十里丹青，风景秀丽怡人，身边这人谈笑从容温雅，眉目间又显飞扬神采，他怎么也不会觉得。
复生后的重逢，漠刀经历两次记忆缺失的跌宕，渐渐地也发觉同样重生过一次的笑剑钝，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偶尔他垂下眼睫，以往含笑的面容会显得隐约伤感，尽管漠刀没怎么见他沉溺过情绪。
“嗯？怎么了？”额间被拇指擦着，笑剑钝抬眼去看漠刀，客栈昏黄的烛光将漠刀的脸映得轮廓更深，眼睛深邃总显忧郁。日渐习惯的同榻而眠，他以为漠刀会想睡了。
“……在上天界的时候，并没有的。”漠刀缓慢道。
笑剑钝心底略感惊讶，漠刀在苦境的记忆已经回来了，那之后不曾听他再提起上天界。他深知四弟为人极重情义，心又沉，他在苦境的这段人生，笑剑钝看过他的痛苦和折磨，知道他今生唯一的挚友，听他提起过父皇，不是他们共同的那一个。漠刀绝尘背负着刀皇之子对荒漠的责任，并执着地认荒漠为归属。他自己又何尝不理解，当初他否认身为刀龙，压抑刀龙之眼，他只想做笑剑钝。
漠刀语义不详，但就着他手指擦弄间垂落眼前的发丝，即使被烛光晕染，笑剑钝倒明白了他指什么。“这……入苦境后重塑人形，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笑剑钝看着漠刀认真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真有这么不同？”
他这一问漠刀有些难住，或者说，笑剑钝此时眼里像极了银戎的笑意让漠刀恍惚发愣。不经意地，那是上天界时碧眼银戎的神情，漠刀记得，身为紫芒星痕的漫长岁月里，银戎经常也是用这种神情笑问沉默寡言的自己一些琐事。他记得，幼年时，他和银戎很亲近。
那时候他用手抓过三哥的头发，记忆中触感很滑的指间金白丝缕混杂，但那时他不会认为三哥长白发。
也许他沉默许久，笑剑钝兀自说下去：“后来在苦境经历了一些事情，自然也会变得更不同罢。”他略垂了下眼，那表情又不似银戎了，而是笑剑钝。漠刀皱眉觉得，和临山古照十里丹青的雅少确实有点不一样，是之后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笑剑钝，隐约伤感的影子在夜里染得浓了。而说这话时笑剑钝心想，漠刀，星痕最能体会，因此他只轻描淡写地拂过了，复又抬起眼来，却触及漠刀皱眉凝视自己的表情。笑剑钝一时语涩，若说苦境数十载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迹，笑剑钝的视线便不由停驻在漠刀眉间。漠刀额前戴着王者神链，上天界时星痕成年后也常戴着圣白紫珊瑚，教他有些辨不分明，但总觉得那眉头是皱得更深了。
为何他看起来会是这么寂寞的样子，笑剑钝不知那是漠刀迟疑着是否唤他一声“雅少”所致，漠刀心底希望笑剑钝永远是初见时的样子，不要变。笑剑钝抬手想拍拍他，或者抚一下他灰白的卷发，为何它们在苦境看起来风尘落拓？漠刀却偏了下头，手指顺着笑剑钝的头发滑向鬓侧，漠刀低头吻进那丛白发里。
他大约知道笑剑钝一路失去了很多，他自己失去得撕心裂肺，再没有这样的感同身受。唇间触及那人额头一点温度，漠刀闭着眼，眉间抹不去的忧郁此时都是留恋与心疼。
“你啊……”愣怔片刻后，笑剑钝伸手把他抱进满怀，漠刀侧头枕在笑剑钝肩窝里。笑剑钝朝他偏了偏脸，唇蹭上带缕深红的卷发：“我在你身边。”他声音温柔，漠刀的安慰反令自己更想安慰回去，这样的拥抱又觉十分温暖。他的四弟寡言却体贴，他早就了解。笑剑钝圈着漠刀的手抚进他颈后灰发里，“我也还有你。”
漠刀轻轻“嗯”了一声。
半晌，漠刀又开口：“白帝他……”
“嗯，我知道。明天我们继续去找他。”笑剑钝同样担心着邪影白帝的情况，他想着这事，一手下意识摸向漠刀胸口伤处。
漠刀的脑袋转过来了一些，低声道：“我没事。”若不是处理伤口时被笑剑钝撞见，他大概只会告诉笑剑钝他遇到啸日猋了，他们该去把他找回来。
“他看上去很不好。”
“…我们去把他带回来。带回来，就会没事的。”笑剑钝说着拍拍漠刀，安慰他也像安慰自己。他想起了，上天界时白帝和星痕的关系很不错。他有时候觉得是不是他俩排行接近的缘故，两个弟弟性格相差甚远，对战场上的那些事兴趣倒相近，经常切磋得惊天动地。彼时白帝大呼过瘾，星痕则一招一式冷静又带沉着意气，他自己偶尔担心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当是兄弟阋墙，天尊见了不知会说哈哈哈好有精神呢还是罚他俩出任务去。
而在苦境第一次见他们兵刃相向，一个处处忍让一个寻仇似的，他赶紧就制止了。当时漠刀一脸血海深仇的戾气，有点别扭，让他想起星痕小时候露出这种表情他会觉得可爱。漠刀还是愿意听他调停，给啸日猋机会解释。他只是不记得。不记得他，也不记得他们曾经疼爱的小弟。
笑剑钝对天尊说过，既来之则安之。可有时他心里也会想，四弟，漠刀，何时才会回来呢？他已经习惯叫他漠刀了，苦境这一遭牵挂上的种种情义纠葛，笑剑钝不会也不愿意忘记，因此他最清楚不过漠刀亦是如此。只是，他无疑是想念他的。虽然很多时候笑剑钝会觉得，不回来也无妨，漠刀绝尘，紫芒星痕，永远是他的四弟。他也不会让漠刀一个人。
漠刀伏在笑剑钝肩头长时间不知他在想什么，但银戎安慰的语调总是叫人安心。触在脸上的金发有淡雅的清香，他又想起十里丹青那个贵公子，漠刀环在笑剑钝腰上的手稍紧了些，同时更埋进那发里，脸颊与他贴上了，“胡琴，你不拉了吗？”
笑剑钝回神，怀里人细小的动作和没头没脑的问题却教他明白漠刀的心思。他今天是存了心思要自己振作么？他是否也让漠刀担心了。“好啊，”也许是漠刀提及他昔日喜爱的事物，笑剑钝答应得语气明朗，似是带笑，显出他心情很好，“改天抽空，再去买把胡琴吧。”他思及那把淬了毒的胡琴，漠刀并不清楚，不过也是该拂过了。
“嗯。”说话间笑剑钝插在灰发里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在发卷间梳弄，指腹逐渐婆娑在漠刀后颈皮肤更多，漠刀皱了皱眉，“别碰。”
“嗯？”询问的尾音上扬，笑剑钝颇觉趣味。指间稍缓未停，他索性搂着漠刀翻过身。漠刀仰面看他的样子似乎不太明白，只觉笑剑钝又是那副含笑的表情。他也确实笑了一下，噙着笑的唇就靠近吻上漠刀的。
漠刀的唇形好看莫名叫人心动，笑剑钝触碰轻吮得缓慢温柔。漠刀眯眼松了眉头，回应唇间柔软的夹绊和偶尔略嫌狡猾的轻舔。他已经习惯笑剑钝的亲吻，会觉得甜蜜和抚慰，抱着笑剑钝的手也自然移向后背。
待到断续温馨的相吻稍事分开，笑剑钝收束稍乱的气息，看着底下的漠刀，认真道：“星痕，跟我回去吧。”
他本以为自己问不出口的，而他拥抱亲吻他时心底确实滋生这样的期望。未做多余的解释和劝说，他自己也明白他想漠刀跟他回去……并非抹去苦境种种，也不止是回归故乡这样的事。
漠刀看向他的眼光略有迷濛，他所了解的笑剑钝，似乎只要他不消沉，笑剑钝从来都是随他的心思，不知是否出于兄长的宠溺。而此时他辨不出垂发注视自己的是笑剑钝还是银戎，若星痕依然体贴如昔，自然懂得银戎的心，若漠刀放不了苦境诸多情义，又怎不自知与笑剑钝相知相惜的心意？
他勾了一缕金色发丝的发尾，发现从上天界到苦境，这个人都是温暖的，让自己不自觉依恋了。“……嗯。”漠刀轻轻应着，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若有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