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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伊利西昂 ...

  •   潘多拉抽气,猛地坐起,怔然看着昏暗的石屋墙壁。

      是梦。

      半晌,她迟疑地触碰嘴唇,只一下,便飞快缩手。

      梦境的余温尚未消散,她仿佛依旧能感觉到唇瓣的奇异感觉。有什么灵巧地推进来,一路滚下喉咙,落进胸膛。就像是囫囵吞下一团暖烘烘的火,感觉不到烫伤的刺痛,热意蔓延渗透,调转攀上心头,顺便染红脖颈和脸颊。

      真是个奇怪的梦。潘多拉想。她看到的是今天的事,可以推断不应该是那两位伊利西昂住民的过去。那又是谁的梦?大概……不会是赫尔墨斯的。

      她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

      为什么她会做这种梦?

      潘多拉心虚地往窗外看。神祠寂静地矗立在山丘顶流淌的紫色迷雾中,只能隐约瞧见门廊与屋顶的轮廓。她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而且不好坦白。但也许不需要她坦白从宽,赫尔墨斯就知道,毕竟他好像什么都早已经看透。他大概不在乎她梦见了什么。他可是来自奥林波斯之巅的神明,而她……

      她又究竟是什么呢?

      --你是潘多拉。为了被爱而降生。为了彰显父神宙斯的神通,倾倒世人,为所有人所爱。

      来至福乐原第一天赫尔墨斯给她的答案,她记得很清楚。

      而在神使娓娓动听的叙述中,还有记载了天上地下一切事实的橡树叶上,都时不时地会出现爱这个词眼,以及它的各种词形变化。去爱,被爱,爱人,爱情,被爱的,可爱的。哈得斯爱春意盎然的珀耳塞福涅,因而将她掳走;阿芙洛狄忒喜爱英俊的牧羊人,因而吐出谎言。潘多拉觉得,这两种爱意有细微的不同。让结伴的伊利西昂住民肩膀靠着肩膀的是爱情,但也是爱情挑起战争。爱和谎言和欺骗密不可分。

      她会获得什么样的爱?又会是谁来爱她?赫尔墨斯预言的是所有人……可所有人又是谁?爱到底是什么?

      问题太多了。

      就好像手里忽然多了火炬,之前从没留心查看的角落随之点亮,潘多拉再无睡意。但赫尔墨斯警告过她,不要轻易在天亮前离开石屋。她就只能躺着。她每次都在睡意蹑手蹑脚地攀上眼睫毛的时候,忽然又清醒过来。她害怕又会做那个梦。

      外面的雾气逐渐变得稀薄,透出乳白色的微光。

      月车也驶远了,晨曦女神悄然路过,边走边洒落露水。

      早鸟都还没从羽翼下探头发出第一声啼鸣的时候,熟悉的气息忽然出现,停在了潘多拉的床头。赫尔墨斯只停留了片刻,好像只是在离开神祠时顺道来察看她的状况。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潘多拉慢吞吞地爬起来,在小丘下的水井边洗漱,然后一如往常地进入神祠问好报告。赫尔墨斯果然不在那里。她就漫无目的地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村庄比之前都要热闹,居民们生起火堆,一大早就开始炖煮食物,成群的牛羊被赶到广场中心,好像在做什么准备。至于聚集在水井边闲聊的年轻女性们,她们压低的絮语声透出兴奋。潘多拉注意到她们的头发间比往日要多出缠绕的鲜花和丝带。

      不止这座村庄是这样,潘多拉一路往前,走到的下一座聚落也是如此。

      她偶然碰见法奥。男孩坐在一户人家的木栅栏上,裸露的小腿晃荡着,一颗颗地吃着臂弯里的大串葡萄。

      潘多拉看了一眼栅栏后院子里果实累累的藤架,立刻知道这是偷来的。

      “你要吃吗?”法奥居然愿意和她瓜分赃物。

      她没有客气,靠在男孩身侧的栅栏上,从藤梗上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咬开深紫色的软皮,吞下果肉。浑圆的果实爆开深色的汁水,从她的唇角流淌到手指。很甜,甜香中混合适度的酸涩,不会齁。她的心情好了一点。还想再尝尝甘甜的滋味。于是她舔舐沾湿的白皙指尖,殷红的舌头在唇角飞快地一掠。

      法奥呆然看着她,脸色竟然缓缓地涨红。

      潘多拉侧眸,不解地问:“你脸怎么了?”

      “你--!”男孩有点暴跳如雷,“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困惑地沉默。

      法奥答不上来,但他总之觉得今天的潘多拉和昨天不一样了。

      “我还能再吃一点葡萄吗?”潘多拉问。

      “啊?嗯。”法奥心不在焉地应下,视线情不自禁地又往她脸上黏。

      潘多拉被瞧得有点不自在,转开话题:“今天是伊利西昂什么特殊的日子?”

      “献给阿尔忒弥斯的祭典,”法奥朝村庄广场近旁的水井一抬下巴,老成地介绍说,“每个村庄都会选出最美的未婚女性,然后过了午后,前往阿尔忒弥斯神庙的仪仗队就会出发。月亮升起的时候,每个村庄选出的少女会一起围着女神和金鹿的神像跳舞。”

      “伊利西昂也有阿尔忒弥斯的神庙?”

      “那当然,奥林波斯众神在这都有神庙。只不过祭典的时间乱七八糟的,我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定下祭祀的日子的,总之你来之前不久,他们刚刚祭祀过阿波罗,没过多久现在又要祭祀他的姐姐了。”

      潘多拉点点头。她原本就个性安静,法奥怎么捉弄她都逼不出几句话,但今天显得不像是没有想说的话,而是别有牵挂的事情在心头。

      法奥见状开始找话说:“因为阿尔忒弥斯佑护少女,所以每次神舞之后,所有还没成婚的女性都会加入舞蹈,祈求女神的庇护……然后,也希望能找到心仪的恋人。所以今天所有人都那么兴奋。”

      她反应还是淡淡的,在听到“恋人”的时候眉头蹙了一下,但好像只是又对葡萄更感兴趣起来,直勾勾地盯着。

      法奥吞咽了一记,干脆把整串葡萄都给她了,咳嗽着岔开话题:“对了,刚刚我看见赫尔墨斯了。”

      潘多拉没立刻作答,过了半晌才转过头看他:“他今天有事,不能带我去橡树。”

      法奥原来如此地点头:“他和赫柏大概和约定好了见面。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来这里观看阿尔忒弥斯祭典吧。”

      “赫柏……”她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她知道那是谁。

      赫拉与宙斯的女儿,万神之王的斟酒人,也是司掌青春的女神。

      她忽然就又不想吃葡萄了。舌面上腻得荒,燥得像要烧起来。

      “谢谢款待。”这么说着,潘多拉将剩下的葡萄串递还,自顾自起身。

      “喂,你要去哪?”

      潘多拉回过头:“没想好。”

      “那个……”法奥的脸突然又变红了,今天的太阳明明不怎么毒辣。他支支吾吾地提议:“你要不要再待一会儿,等下我们一起去看阿尔忒弥斯的仪仗吧?”

      在潘多拉作答前,他又耳朵像要滴血地补充:“然后……估计你不知道,但是邀请异性一起去看阿尔忒弥斯的祭典,是……是表达好感的意思。”

      她愣了一下,噗嗤笑了。

      法奥忽然意识到直到此刻,她今天都没怎么露出笑容。

      是怎么回事其实不难猜。

      “我也很喜欢你,”潘多拉泰然说道,“但你--”

      法奥没让她说完,忿忿重申:“我不是普通的小孩!你等一下……”语毕,他就翻过栅栏跑到了藤架的荫蔽中。片刻之后,一位金发蓝眼的青年人走了出来。

      潘多拉注视着似曾相识的面容,不确定地唤:“法奥……?”

      漂亮的男孩长大之后是英俊的青年。

      “对,就是我,这样总行了吧!”法奥捋了一下金子般的卷发发梢。

      只可惜口气和神态还是没什么长大的感觉,有些滑稽,又天真得可爱。

      法奥神情认真起来:“所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潘多拉莫名感觉不能再随便敷衍他了。外貌上的变化不无效果。她迟疑着,拿不准该以哪种态度应对。她已经学会很多可以应付这种场面的技巧,然而她并不想让法奥难过。虽然法奥坏心眼、说话也不好听,但她不讨厌他。

      见潘多拉沉默,法奥转了转眼珠:“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是神。伊利西昂的人都会告诉你,和奥林波斯牵扯太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潘多拉像是被逗笑了:“我?喜欢他?”

      “不是吗?我刚刚说到赫柏你脸色都变了。”

      潘多拉坚定地摇头,目光澄澈平静,一词一句斩钉截铁:“他对我很好,教我很多事,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但不是你想得那样。”

      顿了顿,她又说:“法奥,你再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法奥困惑地眯起眼睛。她看上去不像在说谎。但毕竟是赫尔墨斯的弟子。

      潘多拉随即叹息,罕见地露出嘲弄的表情:“而且,喜欢,爱,这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对你抱有好感,想让你开心,想和你一起去看祭典,不乐意你老是提起赫尔墨斯,这事不是很简单吗?”

      听上去确实很简单。

      潘多拉其实希望法奥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多说一句,就有新一种可怕的酸楚侵袭她。她对痛意的容忍度很低,一点点就会觉得难受。

      心脏向下,小腹向上的地方抽搐着揪紧。她身体里好像孵育出小小的怪物,自那团梦中渡进胸腔的火中现形,它还没学会行走,不通言语,只会颤抖,抖落甜蜜又刺痛的悸动。

      她打了个寒颤。某种冰冷且恶劣的冲动在她耳边低语。

      赫尔墨斯对她很好,但法奥也愿意对她好。赫尔墨斯让她疼痛,法奥却不会。

      法奥局促不安地盯着潘多拉,看着她抬起头。

      她向他微笑,灰色的眼睛像月下湖泊上的雾气:“我们一起去看阿尔忒弥斯的祭典吧。”

      与此同时,层云之上,赫尔墨斯忽然走神了,没听清赫柏说了什么。他歉然笑笑,请她重复一次。

      宙斯在赫尔墨斯离去后想起至福乐原缺乏神气,奥林波斯的神明不适宜停留太久。于是赫柏奉命携带仙馔密酒追随赫尔墨斯离开,她和神使出发的间隔就那么一会儿,但她抵达时伊利西昂内已经六七日过去。

      “我原本想要带给您七日效力的仙馔密酒,但母亲说五日就够了。”

      赫尔墨斯接过乘酒的金罐,和气地道谢,没有对赫拉插手的事说什么。

      “那就是父亲的礼物?”青春女神循着赫尔墨斯的视线,好奇地透过流云看向地面,潘多拉诞生时她并不在场。空间上的距离对于神明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只要集中注意力,多远地方发生的事都像在他们眼前。“啊,她身边的是……”

      金发青年正牵起潘多拉的手,她向他笑了笑。青年嗫嚅着别开视线。

      “我们的父亲会很满意的。你教导得很好。”赫柏惊叹地说道。

      赫尔墨斯闻言只是笑。

      可能教得太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伊利西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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