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大白牙牙牙

3、青青子衿

　　用过晚膳，荀彧待在屋内焚香煮茶时，荀攸过来了。

　　只不过刚一进屋，荀攸的脸色就有些不对。

　　荀彧瞥他一眼，“公达有心事？”

　　荀攸低下头，沉默片刻，咳了咳才出声，“文若，我今日在将军府见到了公孙玉。”

　　荀彧煮着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荀攸，“可是她说了什么？”

　　荀攸咳了咳，还是没好意思复述公孙玉今日说的那番话，他想了想，问道：“文若，你年少时与唐氏女订亲。后来洛阳大乱，唐氏女病故，你我在颖川与公孙玉相识。此后族中多次提及你的婚事都被你推辞过去，如今明明有机会，又为何要拒绝呢？”

　　炉中熏香燃尽，荀彧闭着眼，“公达，别问了。”

　　他时时这么诘问自己，一遍又一遍，就像是一场对自己的凌迟。所以在面对她时，硬逼着自己冷下心肠，最后却又在她问他“吻我好不好”时溃不成军，一边搂着她亲吻她心脏为她而跳动，一边又说着“莫闹”……

　　公达，如果走向我心仪之人所要付出的代价是背离我求了那么多年的道义准则，你要我该如何选择？

　　无法作出选择，又不愿意放手，这就是此刻的我。

　　她说荀文若总是如同清风明月一般，又怎知我在面对她时心底那些激荡的阴霾情绪——注定会辜负她，但一想到她要嫁为人妻就下意识死死抓着她，让她陪我一起沉沦。

　　*
　　第二日，荀彧难得睡得沉了。等他醒来时，雪已经厚厚积了一层，院子里被打扫过，但很快又有雪覆盖上去。

　　荀彧洗漱完后，有人为他送来玉绣香和最上等的银丝炭，此外还有很多光滑的毛皮……

　　玉绣香被装在一个匣子里，份量不算多，毕竟这种香千金难求倍受士族追捧，突然求取是很难寻到的。

　　荀彧正要把匣子合上，余光瞥见匣子最下面压着一方手帕。

　　他取出来。

　　——我喜欢玉绣香。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玉”字。

　　好像是在霸道的说她喜欢玉绣香，他就一定要用玉绣香。

　　与其说是一种霸道，不如说她是在宣誓主权。

　　指尖好像触碰到了滚烫的火源，荀彧下意识把手帕松开，手帕轻飘飘落回到匣子里。

　　他站在桌案前，盯着那方手帕盯了许久。半晌，取出一块玉绣香，放入香炉中点燃。那方手帕则被他小心叠好放入袖中。

　　*
　　那日之后，公孙玉就再没有见过荀彧。禅位大典在即，公孙珏忙得不可开交，她也难免忙碌起来。

　　直到禅位大典前夕，公孙玉才算彻底闲下来。

　　她难得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描了淡淡的妆容，坐着马车往荀彧的住处去。

　　到了院子外面，已经隐约能听到琴音。公孙玉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待琴音落到尾声，她方才下马车走进院子里。

　　荀彧披着斗篷坐在檐下，七弦琴放在他膝盖上，两只修长的手搁在琴上。墨色的琴衬得那两只手十分白皙。

　　公孙玉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荀彧两只手。

　　荀彧一怔，没想到她凑近后会有如此动作，正要抽出来，公孙玉越发攥紧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帮你暖手。”

　　“让人拿个暖手之物来便是。”荀彧继续抽出。

　　“亲都亲了，暖个手罢了，文若你在害羞什么？”公孙玉笑弯了眉眼。

　　荀彧挣扎的动作一僵。

　　公孙玉便笑了，愉悦从她的笑声中透出来，“不然再亲一次。”

　　“莫要胡闹了。”荀彧轻叹，柔声道，“松开。”

　　公孙玉这回没再逗他，乖乖松开。但她刚一松开，荀彧反手就握住她的手，并且把两人相握的手塞进他宽大的袖摆里。

　　公孙玉抬眼看荀彧，荀彧的目光落在雪地里。

　　“看我。”

　　荀彧视线落回到她身上。

　　“你待在院中，还没看够雪吗？”

　　“洛阳的冬日，与颍川的冬日没有太大差别，看着看着，也别有一番风趣，更何况……”

　　“木讷，我刚刚说那话，是想让你多看看我。雪看够了，该看我了。”说完这句话，公孙玉反倒不看荀彧了，把自己的视线移到雪地里。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荀彧的手暖和起来，他把两人相握的手松开，“进屋里去吧，外面风大。”

　　“你想出去吗？”公孙玉却没起来，仰着头看他。

　　荀彧起身的动作一顿。

　　“我带你去见孟德哥哥。”公孙玉说，“让他劝劝你。”

　　你该知晓，彧坚持的事情，这世间无人能让彧更改心意。荀彧没说话，但公孙玉能从他的眼里读出这一番话来。

　　公孙玉起身，抬手挡在他的眼睛前。荀彧眨一眨眼，睫毛轻轻撩拨着她的手心，让公孙玉心底发酸发烫。

　　“荀彧，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公孙玉轻笑。

　　荀彧的视线被她的手挡住，看不大真切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的声音，在这片雪地里弥漫开来。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自小，我所想要的东西，兄长都一一捧到我面前来。我与兄长相依为命，连名字都是他为我取的，还是与他相重的玉字。”

　　“我本是千娇百宠长大，此生只对你一人低过头。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之前让你逃了六年，那是因为当时你我身处颍川。现在你就在我的地盘里，再让你逃了，岂不是让人笑话了？”

　　“我可是能寻到不少宫廷秘药……若是我对你下了药，以荀文若的人品……”公孙玉收回挡在荀彧眼前的手，凑近他左耳，轻轻对着左耳吹气，语气放轻放柔，像是在撒娇一般，“会不对我负责吗？”

　　荀彧偏头，被她眼中灼灼热度惊到。

　　她明明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眼角却生生渗出泪来。

　　“别哭。”

　　似乎是觉得刚刚的语气太重，荀彧又重复了一遍，“别哭。”

　　啊，她又哭了吗？公孙玉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泪花，“明日就是禅位大典，兄长那里还有不少事要忙，我且先离开了。”转身便走。

　　荀彧抬手，嘴角微动，想要出声挽留她，但直到公孙玉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他依旧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好苍白收回手，苦笑一声，抱着琴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