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影花阴（初稿）》凌沫铮

24、18

　　严冬的寒意很快便被春天温暖的气息驱散，草长莺飞，鸟语花香，春色一如往年。

　　春风轻抚着路上的行人，今日是月例的赶集日，京城格外热闹。

　　琅蕴街作为京城最大的一条商业街，自然是繁华无可比。

　　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比平素里还更多了几分喧嚣。

　　小摊贩吆喝着，行人欢笑着、挑选着，好不热闹。

　　然而，万千人群中，却又那一抹深沉的黑色，寂寂的独自走在人群中。

　　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摄人气息，不是杀气、戾气，是那一丝强烈的寒意，使得周围的人不得不避开她行走。

　　那抹黑影自然是阴沫芫，她闲来无事本打算出门散散心却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琅蕴街。

　　看着路边摊贩讨好客官的笑容，听着行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空空的胸膛似乎有点疼痛。

　　——抽搐的疼痛。

　　黑纱下的秀眉不由皱了一下，随即又展颜。

　　视线落到了路边摊贩上的一个泥人身上，她停住脚步。

　　那泥人，看着很是眼熟。

　　那是个造型独特的泥人少女，少女白皙中略带嫣红的脸上刮着大大的笑容，一袭红衣更是衬得红红火火，好不活泼。

　　——正是两年前的她泪眼汪汪的看着宸要买下的东西，只是当时因为宸将钱给了那名丢钱袋的少女，没钱付账，便没给她买。

　　而如今，那还是同一个么？

　　伸手去拿，却在触碰到那泥人的一刹那住了手。

　　现在的她去拿，合适么？

　　犹豫着抽回那有些僵硬的手，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泥人拿起。

　　之后，便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小哥，这个多少钱？”

　　小哥立马热情的迎上去，笑道：“公子，那个二十文钱。”

　　声音的主人点了点头，扔了一块碎银给那小哥，“不用找了。”

　　小哥接过银两旋即眉开眼笑，看着那公子，笑道：“公子可还要别的东西？”

　　男子摇了摇头，温和的说道：“谢谢。”

　　阴沫芫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知道，她可以想象到方才宸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神情来同那小哥说话的。

　　——一定是，一定又是那谦和温驯且澄澈透明的笑容。

　　不知为何，竟心下一凉。

　　起身离开，却再次被抓住了手臂。

　　心下一紧，而后，便是狂乱的心跳。

　　她在害怕么？怎么会、会心跳加速呢？眼睛随着心跳的加速而愈张愈大，她整个人竟在那一瞬无法动弹，身体也随之僵硬，僵硬的就像木头人一般。

　　感觉到她微妙的变化，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稍稍松了一些，眸色有些黯然，她竟恨他到如此地步么？

　　看着她僵直的背影，他怔忡不知所措，眉头微微皱起，乌眸中涤满了迷茫与痛苦，那样子，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良久的沉默。

　　那卖东西的小哥看着如此状况不由尴尬的笑了笑，而后，走到摊位的最边上招呼其他客人。

　　而他们，便是在那里僵持着，良久不语。

　　春日的暖风沁心的吹着，吹开了少女挡面的黑纱，吹动了少女旖旎的情思。

　　然而，她却眉色一凛，将手抽出，冷声道：

　　“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请公子自重！”说着她扭头看着他，“每次见公子都是如此情况，难不成公子对这京城里所有的女子都动手动脚？”

　　他看着她冷若冰霜的眸子不禁一颤，她说这话是何意？便是对他的报复么？而且，她那冷漠的口吻中竟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坚强如他，却连着倒退了两步，他无法接受如今的阴沫芫，但是，亦无法放弃。

　　“就是如此么？”她看着他，笑笑，笑容中却带着十成的不信任。

　　他点头，道：“就是如此，芫儿，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么？”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阴沫芫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疏离。

　　宸怔忪的望着眸色疏远的她，心脏在一下抽通之后便似乎失去了感觉，连跳动似乎都停止了。

　　“不认识我，”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的感情，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无神，“还是，”他神色痛苦，并不愿说出那句话，“不愿相信我？”

　　阴沫芫闻言怔了怔，却马上回神，道：“这个问题，还是公子自己回答罢。”说着，便要离开。

　　方才在琅蕴街，她转身要走之际，他点了她的穴位，而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到了这里——紫鸢湖畔。

　　之后便是喋喋不休的讲述着当年将她赶走的原因……

　　可笑罢？！她觉得很可笑，既然已经做了的事情为何还要道歉，为何还要解释？解释，解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继续欺骗她？！说什么他是当今圣上之子子，是紫宸太子，呵，为了找到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向她解释，他便连如此谎话都说得出来么？冒充太子，欺君犯上，当灭九族，他就不怕她将他告到皇帝面前么？呵，还真是信任她啊！

　　她不由苦笑。

　　深宫中，大皇子二皇子等人携手要将他灭口，而当时对他最大的威胁便是她。所以，那些要夺位的人将矛头都指向她，只要她有了危险，他便会妥协……

　　这就是理由，这便是解释。

　　但是，这种解释，她不需要！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束起的黑发被春风吹乱，然而，她却感到一阵凉意，刺骨的凉意。

　　“若公子无事，请将小女子的斗笠归还，小女子习惯以那掩面。”她可以忽略到他攥的紧紧的拳头以及颤抖的身子，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手中的黑纱斗笠，轻声道。

　　宸脸色苍白，那苍白的脸色，就像是冬天洁白的雪，白得好似已经病入膏肓。

　　如今的阴沫芫，是他一手造成的……么？如此的冷漠疏离，如此的狠心与不信任……这些，真的是……怪不得别人罢。

　　苍天啊，他后悔了，若是早知她会被他伤得如此，若早知道她会如此……若早知她会如此……若早知她会如此……那么，即便是，即便是将刀架倒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将她推走，他宁愿……宁愿同她一起死，同她一起入地狱……也不愿她如此……

　　宸看着阴沫芫，如今的她，冷漠如斯，可还会被他悲伤的表情所触动？想想又觉可笑，如今，她变得如此冷漠如此的冰冷，而他却如此伤痛如此后悔，这就是报应罢，这便是上天对他的报应罢！当初，他给予她的痛苦，如今，上天两倍甚至三倍的还与他，这便是报应啊！

　　他有些想笑，然而，眼泪却先一步流出眼眶。

　　他低下头，不再看她，怕让她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更怕她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之后还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会嘴角带笑，他承认，他怕了……

　　一颗颗眼泪自眼中流出，而后缓缓滑落，落到地面上，似乎还迸溅出细小的水花。

　　视线朦胧了，他便闭上了眼睛。很可笑罢，如今的他，当朝的太子，却在一名女子面前轻易落泪，悲痛欲绝的泪。

　　阴沫芫伸手去拿自己那黑纱斗笠，然而，却在拿到斗笠的那一霎，手背上落上了温热的液体——那是宸的泪水。

　　拿到斗笠的手，不禁颤了一下，而后，她紧了紧心神，将斗笠自他紧握的手中抽出。

　　而后，一阵风一样的离去。

　　而宸却忽的抬头，朦胧的泪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方才，他分明听见她用极低极温柔的声音说：

　　“公子，男儿有泪不轻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