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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注:本文中的法医朱夜与“刀锋”中的朱夜是同一个人。

      看守所会见室的平面布局类似“T”形。其中那一横的两端分别是进入会见室的通道和离开会见室的通道。这样的安排可以使前一批会见者和后一批会见者互不照面,符合某些要求回避的场合的需要。通道两边镶着暗绿色的瓷砖,顶灯还是10多年前的式样。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让人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定格在惨案发生的那一刻。一竖则是通向牢房的通道。嫌疑犯就在这一横和一竖的交汇点与来客碰面。那也是他们接触自由空气的唯一窗口。
      那个严冬的上午,我独自踏入进入通道,去会见一个犯人。我推开进口的门进入会见室时,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亮着桔黄色的灯光。有人刚走,出口的门已经关上,只听得离开通道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会见室由一堵水泥墙和墙中间一个长条木桌及桌上两边镶铁栅栏的有机玻璃隔开。外面是自由来去的领地,内侧是禁锢犯人的空间。两者之间有一个比人的嘴稍大一点的圆洞相通。坐在木桌两边的人就通过它来交流。
      储汉青坐在有机玻璃墙的内侧,身体前倾靠在木桌上,左臂弯曲着支撑着身体,头脸松松地包扎在白色的纱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无限怅然地望着早已关拢的出口门,右手露出纱布外的几个完好的指头张开着贴在有机玻璃上,仿佛要牢牢抓住那一片自由呼吸的天地,又仿佛是定格在与另一只手隔墙相对的那一瞬间。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回过神来,收回手在椅子上坐直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我直接了当地问。
      “储汉青。”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吐字清楚。
      我掏出工作证向他身后的看守挥了挥。看守点点头,打开水泥墙上镶着的铁门放我进入。储汉青的目光始终凝固在我背着的工具包上。
      铁门在我身后“哐”地一声合拢。
      我把介绍信递给看守,上下打量了他几秒钟,吸了一口气,说出一段标准的开场白:“我是本市法医与刑事鉴定技术研究所的法医,我姓朱,受你的辩护律师委托,经过有关部门的批准,将要对你进行法医学检查和鉴定,并复核你过去的鉴定材料。你的律师应该已经对你交待过了。请你给予配合,并实事求是地回答我的问题。”
      他从纱布的缝隙里望着我,略略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
      我请看守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从工具包里取出照相机,对储汉青说:“请你脱下上身的衣服。”
      他有点犹豫,手指慢慢摸上自己的衣扣:“纱布也要拿掉吗?”
      我点了点头:“全部要拿掉。我需要对你的烧伤进行全面评价。这里暖气够足的,时间也不会长。”

       几个月前一个秋日的深夜,金葵小区某户传出隐约的争吵声。2个多小时后,邻居被剧烈的爆炸声惊醒。最先到场的人看到走廊里倒着这家的男主人储汉青。他头面部和双手都被烧伤,神志不清。房间起火,女主人胡嫒茵躺在卧室的床上。房间里有股浓重的煤气味道。两人被同时送往医院。胡嫒茵怀孕3个月,尸体上没有发现暴力的痕迹,她被证实死于煤气中毒,但同时胃里发现了大量安眠药。法医鉴定她血里的安眠药浓度不足以导致死亡,但足以使她失去意识,并加速煤气中毒导致的死亡。
      储汉青的岳父岳母指出他们夫妻感情并不好,最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在闹离婚。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储汉青曾经提出放弃所有财产,但胡嫒茵坚决不同意,后来又改口要50万元。虽然储汉青在一家电器公司任市场部经理,收入丰厚,但显然无法负担这样的巨款。每次在亲友的劝和下他们勉强走在一起,没几个月又吵到翻脸。
      如果胡嫒茵死去,储汉青将得到一切:自由,宁静,和属于他自己的金钱。
      警方以谋杀罪的嫌疑逮捕了储汉青。储汉青的私人律师冯雨舟立即提出无罪辨述。储汉青本人的供词是:他和妻子因琐事发生争吵。当他平静下来以后,感觉对不起妻子,为了向妻子表示歉意,他出门到两条街以外的24小时便利店去买妻子喜欢的话梅零食。他未到便利店即折返,回到家时发现房间里煤气味道很重。他看到妻子躺在床上,喊了她两声,见她没动静,急忙去抢救,掀开被子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发生爆炸。他受了伤,奋力奔到走廊里呼救,直到不支倒地。
      然而警方的调查显示,邻居们隐约听到储汉青和胡嫒茵争吵,但没人听到他离开,没有人看到他离开,附近便利店店员也没见着这样一个人来过。相反,家里煤气灶开关上提取到最表层的唯一清晰的指纹属于储汉青。床头地上安眠药瓶子上唯一清晰的指纹也属于储汉青。
      警方再次突击审问储汉青,嫌疑的焦点集中到安眠药瓶子和他当夜的行踪上。储汉青供认他平时睡眠不好,常常需要服用安眠药。当天夜里他服过药后把瓶子留在床头。他记得瓶子里只剩10来片药片。但他仍然否认曾诱骗妻子服下安眠药。他辨称自己走在路上突觉得心里不安,所以没有走到便利店就折返回家。但从邻居听到他们争吵到爆炸发生有2个多小时,储汉青的说法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警方推断储汉青给妻子下了安眠药,待她昏迷后打开煤气让她中毒死亡,然后放火焚烧现场掩盖真相,不料发生意外导致自己受伤。最后检察官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一审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冯雨舟立即代表储汉青的家人提起上诉。而胡嫒茵的父母则坚持要送女婿上刑场。为了这场官司,双方都动员了一切可以动员的社会关系。
      在二审的过程中,储汉青改变了供词,承认了警方推断的杀人焚尸过程。

      “这里面绝对有问题!”冯雨舟双眼布着血丝,上身趴在我桌上,几乎要冲到我鼻子底下,把他的话灌进我的脑子,“现场勘查没有发现任何火源!储汉青不吸烟。他们家夏天只用电蚊香,烧饭用的煤气灶里内嵌电子打火机。而前两次法医鉴定和现场勘查都证明火是从卧室里开始烧起来的。他如果真的想放火,家里连根火柴也没有!我熟悉我的代理人。我认识他10多年了!他绝对不会杀他的妻子。他岳父家在市委里有人。他肯定让警察刑讯逼供了!”
      我伸出双手合在他推到我面前的资料袋上,正色说:“你来这里到底是要我干什么?你刚才还说是为了要我再次对这次事件做法医鉴定,证明他确实有过挽救妻子的行为,以便要求减刑改判死缓。当然按照常规我需要检查他是否受到暴力刑讯,但你的申请中不包括要求我证明他无罪。”
      “你--说得对。”冯雨舟收回差点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的拳头,缓缓坐回座位里,在几秒钟内恢复一个精干稳重的律师的模样,“我知道...他已经认罪。那个现场无论什么人都会怀疑。可是我相信他的确没有杀人。现在我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以后总会有办法去证明。他不能死。如果他死了,就永远没有办法弥补这个过错。我要他活下来,活到能呼吸自由的空气的那一天。”
      我平静地说:“冯律师,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无论你认为自己多么了解一个人,你都不可能完全正确地预测他的一举一动。话说回来,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自己呢?人是会改变的。你要我做的事情很棘手。一是因为这些材料都早已经经过法医学鉴定。二是因为现场早就破坏,现在根本不可能再调查,所以能找出新的证据去说明他无罪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你是说...”
      我解释说:“我让你坐到这里,不是因为你托人给我们科长打招呼。”我敲了敲他的材料,“我不认识来打招呼的那个人。他对我来说等于零。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但你不该这么做。科长知道这是件烫手的事情,所以塞给我。这让我很不爽。”
      “那么说...”冯雨舟的眼睛里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我接着说:“其实你也不需要这么做。你要求复核的手续本来就是完备而合法的。即使你不托人,我们也不能拒绝你。”
      “你接下了?”他眉毛一挑,几乎当着我的面绽开了笑。这样直率执著的律师真是少见。

      纱布一层层地打开。储汉青的手微微颤抖。
      “紧张吗?”我随口问,“还是冷?或者是伤口还疼?”
      “已经不太疼了。”他如实地答道,“大概结疤了吧?”
      “你自己没看过镜子吗?”
      他低头抚摸着自己手上褐色的斑片状伤痕,默默地摇了摇头。
      “抬起头来。”我说,“看着我。”
      他慢慢地抬起头,被同样的伤痕覆盖的眼睑在灯下微微颤动着,不知是怕光还是怕面对现实。他的头面部布满褐色的斑片状伤痕,那些都是皮肤II度烧伤的水泡愈合后留下的痕迹。双手伤得更严重,有些地方还结着III度烧伤尚未愈合的厚厚的焦痂。伤痕分布的形状呈不规则形,但当他坐着把双手放在膝盖高度上时,伤痕大致呈以双手为中心的放射状,越向额头越稀疏。
      我一边检查,一边拍照,一边和他闲聊:“你的烧伤是在哪里治疗的?”
      “在外面医院住过2天,然后就在看守所里,王医生一直帮我看病。”
      我认识王成龙,一个胖胖的有点糊涂的妇产科医生,总是笑眯眯地,讲话时不时揉揉自己的酒糟鼻。他因医疗事故入狱,由于表现较好而获准在看守所医务室工作。为了核查鉴定对象的医疗记录,我和他有过工作上的交往。
      “他工作认真负责吗?”
      “当然,当然认真负责。他每天给我换两次药。”
      “他给你用什么药?”
      “他给我吃抗菌素,止痛片,伤口涂烫伤药膏,手上破的地方涂紫药水。他人不错,很和气。”
      我暗自摇头。在烧伤皮肤的破溃处涂龙胆紫会加重色素沉着,形成斑痕,这种疗法早就被废弃了。王医生大概自从离开医学院以来再也没有诊治过烧伤病人,对新疗法一无所知。
      “他们待我真的不错。”储汉青强调说,“所有人,负责这件案子的侦察员、看守所的看守和狱医,他们都是克敬职守作风文明的人。没有人打过我。”
      旁边的看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储汉青看了看守一眼,又追加一句:“确实没有人对我刑讯逼供过。请你放心。”
      我说:“这些话你不必说。事情到底有没有不是光听你说。如果有,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发现。”
      看守咧着嘴呵呵地笑起来。储汉青的目光慢慢垂下,盯着自己脚前的水泥地面。
      除了明显的烧伤以外,储汉青身上没有其他暴力的痕迹。
      我让他穿上衣服,拿出录音机开始询问。他已经反复被审问很多次,叙述案情经过非常有条理,语调沉静,用词准确。
      我追问:“你怎么给妻子吃安眠药?”
      “化在可乐里给她喝。”
      “可乐杯子呢?”
      “是一次性杯子。火烧的时候烧化了。”
      “你什么时候开的煤气?”
      “她睡着后我就开了煤气。”
      “你那时在哪里?”
      “在阳台上。”
      “你什么时候想到去救她?”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很懊悔...我不该这么做...”
      “你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阳台门有没有关?”
      “没有。我把它开着。我想让煤气味道散去一点。”
      末了,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储汉青摸索着把散落的纱布一圈圈缠在头上。我奇怪地问:“脸上的水泡没有破过,而且好得差不多了,还包纱布干什么?”
      他顿了一下,戚然地说:“反正天冷,就当多戴一层口罩吧。”

      我回到办公室,认真翻看了冯雨舟送来的资料,其中有警方提供的现场照片。我一眼看到阳台门上有焚烧的灰黑色痕迹。那就是说,爆炸起火时阳台门是关着的。当然储汉青可能是记错了。也可能是他根本没有打算救助他的妻子,所以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打开阳台门让煤气散去。
      他可能根本就是个冷血的杀人犯。
      但这并不是说公诉材料完全无懈可击。公诉人提出储汉青焚烧现场,但现场没有确实没有发现打火机或者汽油等引燃物。我用和储汉青家床罩床单以及胡嫒茵睡衣相同的布料做了几个试验。然后翻看了储汉青最近的口供笔录和他的原始医疗档案。
      “他妈的!”我扔下笔,咕哝了一句,“他脑子出问题了!”
      我带着我的疑问和资料再次来到看守所。
      储汉青已经没了上午的镇定,一双眼睛在纱布后面眨动着,显得焦躁而疲乏。
      我把毛巾被和一个枕头放在桌上铺成床铺的样子,在被子里塞进另一个枕头作为假人,然后对储汉青说:“假设那是你家阳台的门,这是你家卧室的床,请你再做一次你那晚做的事情。”
      他犹豫着从凳子上站起来,拖着脚镣慢慢朝门走。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床上的假人,左手胡乱往门的方向划拉了一下:“我从阳台上回来...我走近床边...”他右手搭在枕头上,指头轻叩了两下,“我拍拍她的脸,叫她的名字...”他另一手挥了一下,“我划着了火柴,丢在床上,然后火就一下子烧起来了,烧伤了我的手脸,也烧光了火柴...”
      我耐着性子说:“你再好好想想。邻居到你家的时候煤气开关已经关上。你是什么时候去关的呢?”
      他眼睛看着地面,顿了很久说:“我的脸烧伤以后。”
      “那时房间里着火了吗?”
      “是的。”
      “你看得清路吗?”
      “到处是火,看不清楚。”
      “你怎么到厨房的呢?”
      “摸索着去的。”
      “大概走了多久?”
      “...不记得了。几分钟吧?”
      “你进入厨房的时候最先摸过什么?”
      “...门把手吧?我推开厨房门。”
      “然后呢?”
      “煤气灶和开关。”
      “然后你还回过房间吗?”
      “没有。我觉得头昏,跑出门外叫救命。然后就昏倒了。”
      “你从阳台上回屋里,到点火,再到你跑出门外,一共有多久?”
      “5、6分钟吧?大概这点时间。”
      “你知道满屋煤气的情况下你自己也会中毒吗?”
      他沉默。
      我追问:“你有没有想到过在满屋子煤气中点火会引起爆炸?”
      他低头不语,过了很久才说:“当时没怎么想。”
      “你那时在屋里到底想些什么?”我喝问道,“你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仍然低着头,两手拇指拧着绕在手上的纱布。
      我敲打着桌上的文件说:“你就算要骗人也得骗得有点水平吧!既然你打算用煤气毒死妻子,为什么把厨房门关着?如果厨房门真的关着,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煤气?”
      他缓缓地背过身,低声说:“我...我说错了,门是开着的...”
      我不耐烦地说:“喂!拜托!你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录口供的?我告诉你,你被救起的时候血液里碳氧血红蛋白只有15%,才到轻度煤气中毒的标准。你要是真的在那个充满煤气的房间呆上5、6分钟,我保证你不可能活着自己走出来。你那个律师倒是很起劲地在为你开脱,你却在这里信口开河。你想想清楚,你已经被判死刑了!你到底要胡说到什么时候?”
      “你凭什么!”他突然吼着转向我。旁边的看守吓了一跳,扑上去拽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倒。他挣扎着叫道:“你们不是有确凿证据,根本不用管我说了什么嘛!我说真话有谁相信!有谁相信呐!”
      我轻拍看守的肩膀示意他放开储汉青。
      储汉青从地上爬起来,凌乱的纱布如同脸上狰狞的豁口。他扑倒桌子边,只听得镣铐“呛啷”一声,猛然掀开了被单。他指着裸露出来的枕头说:“看!我说真话给你听!我关上煤气,掀开被子,然后就爆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炸,反正它就是炸了。被子里什么也没有。我说过很多次了。有谁相信?”
      我举手说:“我。”
      他阴郁的眼神死盯着我。
      我不紧不慢地说:“干燥季节,化纤的被子上积聚静电,在摩擦时释放出来。煤气浓度到一定水平就会爆炸。我已经在实验室里重复了这个过程。你的伤痕分布的形状也提示我们,你做过这个动作。”
      他惨笑了一声:“哈!你?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你来做什么?生怕我等着二审判决的这几天活得太平静,来再一次告诉我,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我碰到过的法医也有几批了。象你这么恶毒的还是第一个!你到底要拿我怎么样?”
      我平静地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撒谎。”
      他愠愠地说:“我撒不撒谎有什么区别?现在不是讲究如果证据确凿,没有口供也能断案吗?这可是司法界的重大进步呢!”
      “所以那就是你撒谎的理由吗?”我倾身向前,“难道你真的不想活着离开这里了么?”
      他凄然一笑:“你看我这张脸,就算能出狱,我上哪里去找工作?谁能忍受和我呆在一起?我只是一摊疤痕纠结的烂肉!只能在角落里一个人慢慢腐烂!”
      我微微笑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脸上的II度烧伤留下的疤痕只不过是皮肤里的色素沉着,随着时间变化会慢慢变浅,半年后大多数都看不出来?”
      他吃了一惊,仰起头来,脸上的纱布略为松开:“你说什么?你骗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悠然地靠在椅子背上,把两手一摊说:“如果你不相信,就想法努力再活半年,自己等着看吧。”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露出纱布外的手指上下摸索着囚衣的拉链。如果说等死是一种折磨,怀着不确定的希望等死更是一种酷刑。他强压住悲愤,哑着嗓子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做法医以前是创伤科外科医生,见过很多烧伤病人。不过如果你现在盯着我要证据,我倒确实没有。信不信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狂乱地拖着脚镣在会见室里走动。看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暗示不必禁锢他。他走过我面前,突然停住,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你这搜集证据的人,却要我相信没有证据的东西?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杀人,我妻子自己吃下安眠药然后开煤气自杀,我关上煤气去救她却发生了爆炸,但是我也没有证据,你会相信吗?”
      我略一停顿,说:“我们走着瞧吧。”  

      复检储汉青案件所有物证的结果:煤气灶上和安眠药瓶外的各检出清晰指纹一枚,均属于储汉青;安眠药瓶内壁检出清晰右手食指指纹一枚,属于胡嫒茵。
      药瓶中没剩下多少安眠药。她把手指伸进去挖出塞在里面的棉花,然后倒出所有药片吞下。估计不足以达到自杀目的,于是打开了煤气,然后躺回床上等待永恒的降临...
      储汉青因谋杀案证据不足,获无罪释放。

      残冬很快过去,转瞬已是炎炎夏日。那个周末我在易初莲花超市买东西,看到前面两个熟悉的身影推着同一辆购物车。其中一个人弯下腰拣起冰箱里一包冻牛肉,一转头恰好看到我,微笑着朝我打招呼。要不是他身旁的冯雨舟叫出我的名字,我一时还没认出他来。
      “我还没机会当面好好谢谢你!朱医生!”储汉青大声说。他手上烧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疤,脸上的伤痕几乎都已褪去,只有鼻梁边还有淡淡的一点褐色,神情健朗热切,
      “不用谢。”我指指冯雨舟,“他有合法的申请。”
      储汉青说说:“真是不敢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你果然找到了证据!你太了不起了!一个人得有多大的信心才会找到瓶子里面的指纹呐!”
      我微笑着说:“信心是你们给我的。”
      两人愣了一下。
      我的手指依次指到冯雨舟,然后指向储汉青:“你,还有你,说到你的清白的时候,你们眼里都有股锉杀不掉的信心。不过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天晚上你究竟去了哪里?”
      储汉青大大方方地说:“我什么地方都没有去。我和妻子摊了底牌,她歇斯底里大吵大闹。我决心永远离开这个家。但是走到小区的路上,我开始冷静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我们的错误不能让孩子来承受。我在绿化带里徘徊了很久,思来想去决心回去和她把孩子的事情做个了断。我打开门就闻到煤气味,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争吵什么的前因后果直接说出来?”
      冯雨舟说:“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那天晚上他们争吵的原因是他告诉她不可能真心爱她,因为他已经有最爱的人,你还会接下这个案子认真调查吗?”
      “我会的。”
      冯雨舟有点惊讶:“是吗?这回轮到我说不可思议了。”  
      我狡黠地一笑,冲着储汉青问:“不知道那人是谁?”
      他翘起嘴角会心地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赶着买完东西就走,下午还要拜访公司客户,呵呵,现在生意不好做,只能勤快一点喽。”
      我点头说:“没关系。回头见。”
      我目送他们付了帐,提着大袋的食品和杂货往外走。他们一人拎一个袋子,没走几步就自然而然地越靠越近,空着的那只手的手指勾着对方的手指,惬意悠然地随着步伐摆动着。
      其实我不需要问那最后一个问题。我早就明白,无论在何种濒临绝望的艰难时刻,有一样东西可以给人最大的勇气和最坚定的信心,那就是真诚的爱。

      200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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