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似真珠月似弓》木晓白

27、梁青司

　　虽说苻丕已被送走多时，但不知为何阳平公却常常来媚香院，多半是来找崔宏的。大家不由起疑，难道这崔公子真要升官发财了。严小羽一反常态，信誓旦旦要护卫崔宏周全，便常与崔宏同去赴约。美人在侧，阳平公大概心里还偷着乐呢，哪里会屏退她。严小羽于是也死皮赖脸地成了阳平公的座上宾。
　　自从严小羽常在媚香院出没后，便有人慕名而来一睹芳容，媚香院生意好，柳三娘便日日眉开眼笑。其实媚香院并不是柳三娘开的，当年益州刺史府中招揽女闾数百，柳三娘色艺双绝，又八面玲珑，自然抱了棵大树好乘凉，如今就算成了敛将军名下的产业，柳三娘依然是这里管事的，而且还做得稳当。据悉，敛将军三十岁寿辰迫在眉睫，听说阳平公他们也会光临，寿诞上歌舞助兴何其重要，但柳三娘手下的红舞伎前几月便不知所踪，正当三娘发愁之际，严小羽挺身而出，慷慨解围。其实严小羽一笑都倾城了，何须再舞，三娘高兴得合不拢嘴。
　　敛将军居于略阳，在此地声名赫赫，铜镜回廊尽头的将军府邸与此处虽相隔不远，却如天宫般尊贵，遥不可及。鱼玖儿她也打算那天跟去看看，图个新鲜。
　　鱼玖儿忽然想到花雕所言，心底冒出些问题来：“苜蓿怎么会和将军夫人扯上关系，难道他又与任二当家相识，难道他和郭家交情颇深？除此之外，苜蓿为何会惹上将军呢？将军夫人郭妮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难道从前苜蓿和将军夫人有私情？”
　　思及此处，她顿时坐立难安，想到尤蒻冰在将军府的后院做了多年侍卫，不妨向她打听一二。
　　但等到她们相见之日，鱼玖儿一句话都没打听成。
　　尤蒻冰依然冷冽，只说了五个字：“给我拿出来。”
　　“你接好。”鱼玖儿从包袱中抖出许多桂花糕来，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向她扔去。
　　尤蒻冰一愣。
　　一旁静立的严小羽娇声道：“真的一定还在她怀里。”
　　只听楚婆婆大吼一声：“家中不许浪费。”
　　一场桂花糕大战迫在眉睫，谁叫楚婆婆说这是族中秘方，吃下去，再不被待见的都能一见钟情，心猿意马地也能回心转意。大致上，只要说到族中某某，严小羽与尤蒻冰便十分相信。鱼玖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人皆是意志坚决，根本不去理会婆婆说了什么。
　　尤蒻冰剑势阴毒狠绝，严小羽长链飞舞密不透风。二人虽不要她性命，却也唬得她灰头土脸。鱼玖儿左躲右闪，每每找空隙，妄图奇袭脱身。她手中一顿，右腕露了个破绽，果然，严小羽银链甩来。鱼玖儿利刃脱手，一个矮身，左手接下那宝石匕首，顺势要刺尤蒻冰的右脚。尤蒻冰忙以利剑相迎，恰遇严小羽银链回收不及，那长链几个卷绕，将长剑牢牢拴住。
　　纠缠中，鱼玖儿早已一旁躲开，她淡淡秀眉微挑，狡黠一笑，不顾二人眼中不甘，旋身出了风雷乱下之地。

　　鱼玖儿跑了三个地方，最后还是从花雕口中知晓，月随风去了灵谷寺。她急急赶往，生怕路上再遇尤蒻冰。到了寺中，却听菜地里忙碌的乘云禅师说，他和崔宏正在内院下棋。内院不是上香的地方，不便乱闯。
　　鱼玖儿为苜蓿特制了一大碗桂花糕，但她在外头只候了一小会，便觉得已是望穿秋水，不禁暗暗埋怨那个在棋盘上多添了四条经纬的人实在太多事。她硬着头皮，溜进了内院。
　　那月随风一身月白，丝绣锦纹若片片云霞，手尖捏着黑棋，正与崔宏对弈。他见了她，面上有些诧异，终是斯文一笑。
　　崔宏背对院门，瞥见月随风如此神情，心中了然。他抬了下眼皮，说道：“又送饭来了？”不过心中多少也有些诧异，之前鱼玖儿都甘心在外头等的。
　　鱼玖儿走过去，轻声道：“不是。是给月公子的。”
　　月随风觉得好生奇怪，她见了他开口闭口从来都是“苜蓿”，况且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需双手奉上，如此恭敬。他犹豫了一下，也怕崔宏尴尬，便道：“崔兄，一起吃。”
　　鱼玖儿忙说：“他不能吃，他……上火。”说罢，她将眼波飘向崔宏。
　　崔宏微愕，看向她，只见她冲他微抖了下眉梢。崔宏倍感威胁，心知有猫腻，便冲月随风微一颔首。
　　月随风顿时尴尬，迟迟没有要接的意思。
　　正当鱼玖儿被蹉跎得心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你可让我好找。”
　　鱼玖儿旋身回眸。果然是尤蒻冰。
　　“好个没皮没脸，馋嘴的丫头！”鱼玖儿不甘示弱道。
　　尤蒻冰不予理睬，她手持三尺青锋，寒芒闪闪，向鱼玖儿直刺而来，口中冷冷逼迫鱼玖儿将那些桂花糕拿来。
　　鱼玖儿一惊，虽一个旋身闪过，脚下却有些踉跄，幸而身后便是月随风，他扶了玖儿一把。
　　玖儿顺手将桂花糕塞到他手中，又直觉右边射来一道目光，斜扫一眼，但见手持银链的严小羽，静立一旁，似乎伺机而动，脸上似有渔翁得利之色。
　　鱼玖儿不知道她们两人为什么要抢，但此刻三人皆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她五更起早辛苦做的，决不出让。
　　想罢，她嚷道：“我还有，给你！”便伸手到怀里一摸。
　　只见她手心隐忍着淡淡青光，一柄短刃快如电闪，转眼间，她已飞身上前，在她与尤蒻冰之间横空划开一道银弧。
　　尤蒻冰一惊，不由被逼退数步。鱼玖儿欲乘势再袭，却见严小羽手中那道银链向她右肩抽打而来，她一个激灵，侧身闪过。此时，只见尤蒻冰剑锋如莹白飞瀑，直逼而下，临近她的鼻尖，她惊得一身冷汗，不由有些怒极。吓人也不是这种吓法。
　　但见眼前飞来一团白影，尤蒻冰手中青芒旋即从她的鼻尖被推挡开。
　　接着便是“当”的一声脆响，白影遗落在地，那碗底空空，迸裂碎瓷片片。
　　鱼玖儿瞥视月随风，只见他眉头微皱下，灰眸如深潭清澈，双唇被左手大袖所遮，半晌他终于含糊出声：“住手！”
　　鱼玖儿微愣，一下子全吃了？
　　鱼玖儿退至他身前，扯下他的左手，一见他腮帮子鼓囊囊的模样，不由有些忍俊，却还能马上目光盈盈，看向他道：“看我，看我。”
　　“怎么样？”鱼玖儿追问。
　　月随风本已尴尬，此刻更是莫名，便懵懂摇头。
　　鱼玖儿不由疑道，难道婆婆骗我，她回望严小羽和尤蒻冰，只见到她俩眼底一片哂然。
　　这时，却听得一声“佛门净地，岂容你等在此喧哗。”
　　走出来一个老禅师，满脸怒容。他身边还有一大群人，衣着富贵，脸上皆是惊疑。
　　“还是妇道人家。”人群中幽幽地飘出了这么一句。
　　人群中闪过阳平公的笑脸，倒还和颜悦色，只是眼中多了一抹看热闹的意味。
　　只见严小羽盈盈下拜，柔柔道：“见过阳平公大人。”顷刻间，她完全没了刚才那股子银链招展的戾气。众人也不敢放肆，赶忙行礼，一片拘谨。

　　而此时，楚婆婆正和柳三娘在凌波别院中喝茶吃着桂花糕，一片惬意。
　　柳三娘意犹未尽道：“不错。小鱼这丫头手艺不错。”
　　楚婆婆眨巴了下嘴，点头道：“是啊，比起其他两个强多了。很久都没吃到如此绵软香甜的了。”
　　“她可是忙得很，还有闲暇给你做这个？”柳三娘疑道。
　　“略施小计。略施小计。”楚婆婆嘴角浮出一抹高深笑意。其实婆婆她才是最爱吃桂花糕的人。

　　月随风的日子便比较难熬，几日里都得吃花雕做的桂花糕，只因为据说他爱吃。他也没猜出鱼玖儿的桂花糕里会有什么名堂，但是佟老爹说鱼玖儿不会害他，大概不会吧。

　　秋老虎的酷热渐渐褪去，早晚添了些淡淡凉意。这雨后碧空清朗如洗，流云飘荡在山谷之中，远山淡淡，更显天际幽远高旷。
　　凌波别院在前头媚香院的热闹喧嚣下，愈显无声寂静，即便这院里多了些黑衣家仆，看上去也是一片静谧，仿佛这院里不过是多了几个静立的树桩。
　　通往院中的走廊上，鱼玖儿和严小羽正屏息蹲在雕花栏杆后面，透过那梨花格子向院里张望。
　　院中榆钱树下的青色石桌上摆放着茶具，一边坐着楚婆婆，她身后站着尤蒻冰，另一边坐着位公子，他一双凤眼淡淡倦倦，面上平静无波，眉心却隐隐纠结。一袭天青色衣袍，肤色略深，看上去便有些消瘦赢弱。只见他左手拿着白瓷杯，那紧窄的袖口处露出一串碧玉珠，青翠温润，如雾朦胧，与人还真是相得益彰。这公子品了口茶，缓缓对婆婆说道：“姐姐生前一直惦记着婆婆，多次希望婆婆住到将军府里，好有个照应。如今婆婆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对我直言？”
　　“不敢当，不敢当。”婆婆忙道，“当初不过承蒙梁家看得起，带梁小姐习了两日武艺，混口饭吃。”
　　鱼玖儿与严小羽相视一眼，此人莫不是敛将军的小舅子梁青司？暗道，此人瘦弱，若娶了郭倩兮那个蛮横丫头，不知能被折腾几天，顿时心生同情。
　　只听那梁青司感慨道：“我早该来看婆婆的。东山脚下失火的事，我刚刚才知道。这么久了，蒻冰见了我也不说。”说罢，他看了一眼尤蒻冰，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
　　蒻冰？这梁公子叫得好生亲切。鱼玖儿和严小羽忙看向尤蒻冰，只见她脸上居然一丝讪笑渐隐，低头凝视着梁青司的侧脸，局促的脸色浮上了两团红云。鱼玖儿和严小羽愣了半晌，皆是一阵反胃，这样的尤蒻冰，她们不认识。
　　婆婆说道：“那不过是个意外，而且有惊无险。怎好劳动梁公子？”说罢，她轻拉了一下正在发呆的尤蒻冰，那丫头身子一颤，看了看四周，又是一张冷脸。
　　梁青司嘴上直道“婆婆客气”，静默了一会，又问起将军寿辰媚香院献舞的事，他听柳三娘说，这回还请了云门斋的人来，便向婆婆打听虚实，说是要见见献舞之人。
　　鱼玖儿心道：“公子哥儿皆是如此，怪不得媚香院的生意好啊。”想罢，在婆婆高声唤“严小羽”之时，她将严小羽一脚踹了出去。没想到，严小羽心有不甘，反手将她也拽了出来。
　　两人到院中，恭敬地给梁青司行了礼。
　　那梁青司淡淡问道：“你们哪个是严小羽？”
　　“小女便是。”严小羽明艳一笑，日月无光。
　　梁青司微抬凤眼，打量着她们，回头对婆婆道：“白的那个，似乎更好一些。”
　　鱼玖儿听了一愣，难道这位公子偏爱白馒头，但觉尤蒻冰和严小羽的毒辣目光齐齐射来，便觉如置身于盛夏酷暑一般。
　　婆婆惊诧，忙陪笑道：“那个丫头，她只做些粗活。”关于“星云流水”的事，后来婆婆发现只要崔宏不弹琴，鱼玖儿就使得好，便猜想那丫头大概无甚乐感，跟着琴声，反而糊涂了吧。
　　梁青司脸上讪讪一笑，不知为何鱼玖儿觉得他的笑容里中总揉着一缕淡淡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