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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JOKER说长久以来一直觉得舞蹈应该是小众的话题,窃以为不妥。从人类才能的分布表上来看,在人类还没有学会用符号记录自己的心路以前,应该就会用有节奏有意识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从现代社会的实际情况来看,以我国新疆少数民族为例,上至70岁的大妈,下到4、5岁的还不会自己梳头的小孩,人人都会跳舞,人人都会眉目传情。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汉族放弃作为大众娱乐和心灵交流的舞蹈活动,大约是从宋朝以后才开始。其主要起因可能是女性普遍裹足,人为地丧失了舞蹈的基础。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程朱理学的兴盛,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如果说音乐是爱情的葡萄酒,舞蹈便是爱情的巧克力。少了葡萄酒便少了陶醉与迷离,少了巧克力便少了甜蜜与缠绵。
      本来不敢接这个题。因为本人自幼缺乏想象力,又是中学语文没有学好的人,只会写说明文和议论文,在遣词造句和烘托氛围方面尤为缺乏。而用文字去塑造“画像”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上午偷空复习时,我向同事抱怨:“啊!太痛苦了!干这行就得年年考试!活一年考一年。”同事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我顿时语塞。于是突然想到了已经走的和还没有走的,所以写了这篇。
      另外,为了切题,还是和舞蹈拉上一点关系吧!汗...

      月光下,邻村的医生匆匆地敲响了别墅的大门:“先生!裴勒叨先生!快!快开门!”
      住在别墅花园里新建的校舍的孩子门被吵醒了。胆子大的便倚在窗上,掀开窗帘偷偷向外看。
      西式阳台上,月光从铺着彩色马赛克的地砖上爬过,悄悄地蹲伏在泰式飞檐下雕花窗格的窗台边,把宁静留给屋里的人。
      听到敲门声,一直蜷坐在画像前的藤编沙发上的男人直起了身。他光着脚步象阳台,月光一寸一寸地缠上着他的白色长袍和赤裸的小腿。
      “医生吗?”他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医生急急忙忙地说了一个农妇的病情,她需要立即手术,但是从这里到曼谷牛车要大半天,她看来支撑不了这么久。她的丈夫除了最低限度的手术费以外再也负担不起任何其他费用。那愁眉不展的丈夫蹲在医生脚边,羞于自己的贫穷和无用。还没等医生说完,裴勒叨便说:“我知道了。我会叫司机开我们的面包车送她去曼谷,车上能坐7个人,你们可以一起去。”
      欣喜万分的医生向司机的宿舍跑去。那农夫缓缓地站起身,迎着月光向阳台上默默地合掌相拜。
      裴勒叨知道,他做的并不是普通的谢姿。他做的是千百年来农人感谢求雨舞者的手势。
      尽管这个世界上逐渐跑满了汽车,卫星电视让人们目睹遥远国度的战争,无线电话可以在1秒钟内把声音传到曼谷,然而,这个世界仍然是神佛的。他们无处不在,在空气中静静的从路人身边成行走过,在水中推动独木舟悄无声息地滑动,从土壤里托出含苞带露的花朵。也许因为卑微渺小的人类永远景仰点什么,所以他们始终不曾真的离去。
      求雨舞蹈便是这种景仰仪式的一部分。
      舞者必需由不结婚的男子来担任。舞蹈的仪式冗长复杂,舞姿沉静优雅,看似轻松,却是自幼勤学苦练方能达到收放自如的境地。舞者应当尽可能地美丽,最好面带暴雨过后的睡莲般欣喜的娇羞,皮肤如象牙般细腻洁白,眉眼分明,足趾如山溪的鹅卵石般圆润。
      朗戴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每年春去秋来,他的足迹踏遍山乡水田间每一座小小的神坛。在有柴油发动机驱动的抽水机点缀的水渠边,农人们纷纷驻足,陪伴众神一同欣赏。青翠的禾苗得了神佑,静静地绣满整个平原。
      裴勒叨第一次看见朗戴旺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甘愿放弃继承家传田庄,做了朗戴旺的经济人。虽然传统上大众依然认为求雨舞蹈是宗教活动,但是需要跳舞的地方太多忙不过来时,市场规律和商业化运作就随着神佛的旨意降临了。
      裴勒叨用朗戴旺多年积攒的钱在这山谷购买了土地,建起了这栋别墅。闲适的雨季里,他们在阳台上放上藤椅,喝着薄荷茶。朗戴旺倚在裴勒叨怀中,轻轻地哼着歌,手掌托着茶碟,手腕和手指轻柔缓慢地移动,把薄荷的清香味铺满了整个阳台。这时裴勒叨通常会情不自禁地吻着他浓密的黑发,每吻一次,便在心里悄悄地念叨“感谢佛祖赐福”。
      而现在,他只能在孤寂的夜里,从墙上的画像去回味朗戴旺头发里湿润芳香的气息。
      1年前,朗戴旺深夜自寺庙归来的途中失足落下山坡身亡。
      那几个星期是怎样过来的,裴勒叨已经没有记忆。他只记得,自己得突然独自面对一大堆从未谋面的朗戴旺家的亲属,和多年来投资和攒下的巨额遗产。经过痛苦的法律程序,裴勒叨用自己所得的那一部分改建了别墅,请来老师和校工,开办了这所学校。除了正常交费上学的孩子以外,学校还收留了一些孤儿免费住读。同时,裴勒叨也从不拒绝给乡亲们任何力所能及的帮助。他相信钱只有这样用才最合朗戴旺的心意。
      然而,这并不能排解他的孤独。
      他目送司机开着面包车远去,独自走会起居室,在朗戴旺的画像前盘腿坐下。朗戴旺在画像中淡淡地微笑着。他恪守求雨舞者的生活准则,从不拍照。这幅画像是当地不出名的画匠根据记忆画的。最初看上去似乎不十分象,但是这1年来,每夜的祈祷和倾诉中,画像似乎有了灵气。眼神也开始如舞者本人一般水波婉转。无论画像多么象本人,只是一再残酷地提醒裴勒叨--他已经去了。不会再回来了。今天夜里,裴勒叨发现自己和1年前一样满面流泪,不能自已。他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神佛啊,请让我再听一次他的声音,哪怕一次......”
      月影移动,星光初现。这时,电话响了。
      裴勒叨擦干眼泪,拎起电话:“喂?”他以为电话会是医生打来的,或是其他需要帮助的邻人。然而...
      “喂---”
      听到那柔软的饱含着旱季午后的慵懒的声音,裴勒叨心里突地打了个颤:“谁?你是...”
      “你怎么了嘛---陪我喝茶好不好?”
      裴勒叨手中的电话筒“啪嗒”落地。他听到了。那不是电话里的声音。他焦急地四下张望,在屋里疯狂地跑着,大声问:“你在哪里?在哪里?”
      “来吧---来哟---”空气里,密密实实地都是他的声音。
      裴勒叨跑上阁楼,大口喘着气。
      “来吧。茶煮好了,糖在哪里呢?呀呀,你总是乱放东西...”那声音游荡在每一个角落,又消失在每一条缝隙中。
      “来吧,我去摆藤椅...”
      裴勒叨摇摇晃晃地跑下楼梯,跌跌撞撞地奔上阳台。他惊恐地抬起头望向夜空,因为他感觉那声音正在远去:“来吧,我去摆藤椅...”
      “不要走!朗戴旺,”裴勒叨泪流满面地慢慢跪下来,“请你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
      “那我怎么办呢?我每次回来都得带走一个...”那声音已经渐渐地淡,渐渐地远。
      裴勒叨激动地说:“带走我吧!带我走吧!”
      “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裴勒叨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一点点伸直在硬硬的地砖上搁了一夜的身体,眯起眼睛向天空望去--非常晴朗,一望无云,因此什么也没有。
      他心里默默地念道:“朗戴旺...”
      “先生!先生!”数学老师匆匆地跑到阳台下,“请快到学生宿舍来看一下!普拉病了!”
      普拉是附近磨坊来的孩子,长得高壮结实,现在却在高烧中呻吟不止。凭经验,裴勒叨觉得象疟疾。他镇定地嘱咐校工把他搬到隔离的房间去,请医生来看,并且检修所有宿舍的纱窗,重新喷洒杀虫剂。今年的雨季来得晚,河水枯竭,杂草丛生,蚊子特别多。他悲哀地想到,那是因为没有了朗戴旺吗?
      然而普拉的烧一直没有退,反而逐渐陷入了昏迷。更糟糕的是,医生在曼谷,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于是校工找来了寺庙的住持。
      看到裴勒叨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焦虑,僧人略一躬身,双手合十说:“先生,我知道你相信阿斯匹林和奎宁胜过相信焚香祈祷。不过,神佛已经指派我到这里来,神佛的旨意是不会有错的。”
      “那么神佛为什么让他落下山坡?”裴勒叨哑着嗓子说,“难道大地不再需要雨水的滋润了么?还是说神佛已经指示人们制造了足够多的柴油抽水机?”
      僧人没有发怒,安然地说:“先生,去看看你最钟爱的画像吧。它会告诉你答案。”
      裴勒叨上楼,细看朗戴旺的画像,还是那象牙般的肤色,那柔润的脸庞,那宁静的微笑。裴勒叨的眼神移向他的手腕,突然惊了一跳--原先朗戴旺的画像摆着求雨舞姿的手势,现在却变成端着细磁茶杯。裴勒叨扑向画像跪地痛哭道:“啊---下来吧!朗戴旺。回来吧!朗戴旺。请你带我一起去吧!朗戴旺---”
      入夜,裴勒叨大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把藤椅放在门口,早早烧好薄荷茶,放上朗戴旺喜欢的方糖,坐在藤椅上等。校工劝他不要让自己成为蚊子袭击的目标。瘟疫流行的旱季里,这样做很危险。裴勒叨笑而不答。
      他等了很久,终于没有抗拒住睡梦的诱惑而坠入梦乡。然后他觉得夜风中有点冷,朦胧地醒来。接着他感觉到了怀抱中温暖踏实的身体。他要张开眼睛,一只手指轻轻地横上来压住他的眼帘。他要张口叫出情人的名字,那柔软的嘴唇已经封住了他的呼唤。在无声无视的黑夜里,裴勒叨泪流满面,一面吻着他的爱人,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感谢佛祖赐福...”
      早上校工走进起居室的时候,看到裴勒叨带着婴儿般的笑容蜷缩着身体一个人睡在藤椅里。
      “先生!不好啦!”校工用力摇晃着裴勒叨,“又一个孩子病了!”
      裴勒叨吃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校工:“你说什么?”
      校工悲哀地重复了一遍:“普拉还没有醒来,坎蒂又生病了!”
      裴勒叨撑着身体站起来,看了看园中的校舍,回头看了看朗戴旺的画像。
      校工惊恐地叫了起来:“天呐!”
      画中的朗戴旺从原先“如意指”的舞姿手势,换成了“并蒂莲”的舞姿手势。
      闹鬼的传说很快传遍了临近村庄。医生对两个孩子无能为力。恐惧的村民纷纷到学校来要求擗邪驱鬼。然而人聚得再多,也没人敢上楼动一下那张画像。裴勒叨手执长刀坐在楼梯口,阴沉沉地望着楼下。那本是朗戴旺跳舞驱鬼时用过的道具。但是和真刀一样开过刀锋,锋利无比。
      “烧了这房子吧!”有人喝道,“今年到现在还没有下雨呀。”人群嗡嗡地附和,可是没有人动。有妇人尖声哭泣:“裴勒叨先生是好人呐!怎么会平白无故给鬼附上了呀?”
      僧人拨开人群,拾级而上。裴勒叨瞪着发红的眼睛,紧张地握住刀柄。
      僧人做了个手势:“请不要着急,让我说完。”
      “不!”裴勒叨斩截地说,“我来问,你来说。”
      僧人平静地说:“好吧。你来问,我来说。”
      “晚上来的到底是不是朗戴旺?”
      “是的。”
      “他是怎么回来的?”
      “他想念你,借你一年来每天祈祷的力量附身于这幅画。”
      “他为什么要走?”
      “他的阳气不足,不能在白天出现。”
      “为什么他说每次都得带走一个?”
      “他现在已经是鬼魂,必需要靠活人的阳气才能在夜晚出现。”
      “可是他不到天亮就离开?”
      “活人失去阳气就会死亡。他生性善良,不忍夺人性命,只取人阳气的一部分,所以只能在阳间停留很短一段时间。”
      “为什么...”裴勒叨胡髭拉碴的脸上留下泪来,“为什么他不带我走?”
      “他要你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用刀劈掉这幅画。”
      “为什么?”裴勒叨怒道,“你胡说!”
      僧人仍然保持着超脱的平静:“没了这幅画,被吸走的阳气就会回到孩子们身上。他们会康复。你也会永远忘掉他,不再为他所苦。”
      “你胡说!”裴勒叨怒吼道,“如果他要我忘记他,为什么他还要回来?为什么他不带我走?”
      “他回来就是为了请你忘记他。你的悲伤会折损你的阳寿。他不带你走,是因为你阳寿未尽。如果你象他一样超越神佛的力量自己了断生命,你也会变成不能超生的孤魂。”
      裴勒叨吃惊地说:“你...你在说什么?”
      “求雨舞者,因为多年在游魂飘荡的乡野神坛中舞蹈,身上积聚了很多怨仇,所以生命十分有限。众神宠爱朗戴旺的优美舞姿,所以赐予他正常人的阳寿。但是他会逐渐丧失求雨的神力。到去年为止,他已经跳了整整18年,用尽了他的天赐神力。在此以后,他仍然能象普通人一样活着,不会失去他的美丽和优雅,但是无论他怎样尽力的舞蹈,也不再有催雨的作用。他前半生的造诣将全部白费。他预见到了自己的将来,犹豫在绝望厌世和对你的眷恋当中。恍惚中,他听任自己被路过的游魂带到了没有路的山坡上。他违背了众神的恩宠和好意,自己选择了离去,和那些游魂一起,永世不得超生。现在他感觉到了这种孤寂的痛苦。他不想让你在阳间饱受孤独,再到阴间忍受寂寞。”
      “啊!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裴勒叨狂乱地站起来,“让我去死吧!就算不能超生,两个在一起也好啊!”
      他转身奔进起居室。裴勒叨双手执刀高喊着:“朗戴旺!我来了!别走远啊!我可不愿意和不认识的孤魂野鬼作伴呐!”他挥刀往脖子里拉。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
      惊雷压顶,乌云密布。
      刀尖划在墙上,把朗戴旺的画像拉出一道口子。裴勒叨惊呆了,拄着刀,痛苦而绝望地望着青烟袅袅,从破口飘出。
      “别走!等等我!”裴勒叨急匆匆地胡乱挥刀砍向自己的胸腹部。
      闪电划破即将凝滞的空气。人群尖叫着四下逃散。
      狂风吹来,画像被从墙上吹下,缠绕在裴勒叨的身上。他咆哮着,一刀一刀地疯狂地砍着。
      僧人站在楼梯上,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大雨滂沱而下,溪水高涨,淹没了杂草丛生的河床。
      裴勒叨渐渐住了手。砍成碎片的画纸洒落一地。雨水打进来,冲淡了地上的血迹。
      “咣啷”一声,刀落地。
      裴勒叨摸着已经不再流血的浅浅的伤口,四下观望了一会儿,转向僧人,犹豫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请问---师傅,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伤是怎么回事?”
      僧人闭目说道:“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离别亦是重逢,忘却亦是纪念。”
      裴勒叨迷惑不解地说:“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僧人闭目不语,指了指外面。
      裴勒叨缓步走上阳台,大雨浇透了他全身,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一手往脑后捋头发,一手遮住额头,眯着眼睛往远处的天空看去。山谷外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乌云黑压压地聚集着,乌云下电闪雷鸣,偶尔在闪电撕裂的云端里,浓云翻滚开的那一瞬间,可以看到云层上金红色的阳光依然在照耀。身着金色舞服,左手执黄金金刚杵,右手执玉如意的求雨舞者,正赤足踏着云层缓缓移动身体,舞着那亘古不变的庄严的舞步。
      200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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