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新识》unlim

2、第二段

　　第二段

　　婚期临近，浮屠宴也在近日。

　　我黏在二狗身旁，见他拿着打补丁的旧弓，又挑了几根欠利锐的木箭，抬腿向山间小路而去，我在他身后但笑不语，脚下却疾赶了几步，行到他身边方慢下来。

　　二狗看了我一眼便垂了眸子，说起话来倒有些爽利了，我侧耳听他道：“进冬了，俺入山给你猎只雪狐做衣。”

　　我捉着他的手握在掌中，笑问道：“也是聘礼？”

　　二狗答道：“这是第一件，今后还有许多要给你。”

　　我听了一愣，又用眸光细细描摹起二狗的面貌来，他面上有劳苦人的深沉沟壑，一双眼睛有时快活，有时无措，鼻梁不高，嘴唇不薄，只有睫畔轻卷，如翼翻飞，动人之处撼我心魄。

　　二狗再道：“俺有什么全给你。”

　　我便含笑望他，再想说出些甜言蜜语，都抵不过老实人一句老实话。

　　我只得笑道：“我与你一同上山。”

　　这王二狗便点点头，挽弓前去，我傍他而走，唇畔飞扬起来，暗觉自己现下的活法真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良辰美景不外如是。

　　煞风景的人却也不少。

　　浮屠宴既近，丛云山也热闹起来，江湖人佩刀打马而来，脸上狠戾尽显，熙攘间都聚在这一处小村落，我不出江湖已久，认不清这许多人。

　　二狗心思简单，见身形高大的大汉与邪诡秘谲的异人来来往往，神情也未有一丝疑窦，我低头从这些武林豪客丛中走，二狗偏昂起胸膛大步而行，与平素并无两样。

　　恰此时，身后横出了一个含着媚意的声音，我听那人道：“小夫妻慢走。”

　　这话我很受用，便随着二狗一同停下，回眸暗望去。

　　只见这说话者披了一件大红袍子，里面着暗青绸布长衣，头上零零碎碎戴了不知多少亮银吊饰，眉眼间有火焰红纹，容貌极好，笑意却透出一股莫测难解的妖异。

　　看这装扮，不似中原之人。

　　我不答话，错身向二狗身后藏了两步，面上浮出些惨白颜色，牙关微颤，咬住了一片抖动的下唇，装出一副怯懦惊惶的样子。

　　红袍人视线果然只在我身上转了一转，又瞥开去，向着王二狗笑道：“侬有些事要向这位小哥请教一二，还望二位留步。”

　　二狗看了看他，跨前一步，将我挡在了身后，一只手暗暗将我的手掌握住，此时手心贴着手心，骨头硌着骨头，令我心内一笑。

　　二狗放声道：“啥事快讲，你吓到俺媳妇了。”

　　红袍人也不恼，又笑到：“小哥是要上山？”他说着眉间一挑，似笑非笑的抬眸看了看高耸巍峨的丛云山，抬起指尖点了点额间火纹，就见一个黑色暗影从他袖中猛然冲出，在他手腕之上缠了几圈，我定睛看去，竟是一只黑色小蛇吐着信子，正向着那红色纹路舔了一舔。

　　二狗口中惊呼，腿上一软，一下子似跌要到地上，拉着我又向前几步才堪堪站稳。

　　可恨我却不能扶。

　　我垂着头，拉着二狗的衣角，心中已有三分不耐，指尖按着二狗的手心打着圈的挑弄起来，需见二狗耳垂蓦的红艳欲滴，才能将这烦郁心境压了下来。

　　这着红袍的弄蛇人忽而一笑，将那小黑蛇拢在唇边一个轻吻，笑道：“听闻小哥常在丛云山出入，不知可否见过一个左眼旁刺着琼花的女人？”

　　二狗听了又要一跌，他眸色忽乱，呼吸一重，唇边嗫嚅了几个杂音，才磕磕绊绊道：“俺，俺不知道你说些什么，俺要上山了，你别挡着路。”

　　二狗说罢，拉着我便要前行。

　　红袍客身形忽闪，也未看清他如何动作，就见他已挡住我二人去路，他嬉笑道：“小哥不知道便罢，作何如此慌张？”这红袍客随意扬手，那手间小蛇身子忽然竖起，不多时毒牙尖竟渗出了几点黑液，滴落在主人红袍之上，瞬时便烧出了个黑窟窿。

　　二狗便不敢动作了。

　　红袍客又嘻嘻笑道：“可想是见过了，你这么怕她，难道是受了什么威胁？你莫要担心，这女子心思虽狠毒，本事却不行，不过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角色，侬还不放在眼里。”他笑玩扶了扶头上的银饰，再道：“你见那女子时，她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她可曾说了什么？”

　　二狗听了，仓惶抬眸看我，茫茫然摇了摇道：“俺记不得了。”

　　红袍客似笑非笑道：“你记不得？”他说着神色中生出三分狠意：“那侬只好帮小哥回忆回忆了。”

　　说罢，红袍人出手如电，伸掌成爪，迅疾向二狗抓了过来，他出手之快，是我平生仅见。

　　我指尖微动，拈花指力劲已续，正要抬手挡住汛汛攻势，却忽而被王二狗手心忽握，令我微一迟疑。

　　这一迟疑，红袍人掌风已刮在耳边，我目力尚未及时，王二狗早被人抓住脖颈，提了起来。

　　我就要张口，只见二狗望了过来，我要说的话突然一顿，那尾音在喉咙里转了一圈，便吐出来村妇哭号的声音。

　　那红袍客都未睁眼看我，一手提着王二狗，一手玩起那黑色小蛇，哈哈笑了两声，就此去了。

　　我看那离去的背影，身子忽瘫在凉薄土地上，一动不能动。

　　方才二狗向我望了一眼。

　　他不能讲话，唇舌都未开阖，一双清明眸子漫漫透出些决意，眸光把我定在原处不能一动。

　　他不让我动。

　　我忽而一叹，这已是经年未有之事，我眸边掩去的琼花又隐隐作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