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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一世 (12) ...

  •   太子听说方先生有急事,就在早朝前宣见了他。

      书房里还点着蜡烛,太子坐在书案后,已经穿好了黄色蟠龙正装,方临洲行礼后单刀直入:“十七皇子昨日在逍遥舫落水,实为死遁!”

      太子难得地愣住:“落水死遁?十七从来不曾习水,他长在宫中,出去后,他的行为也大多报回宫里,没听说他近过水。”

      方临洲语气沉重道:“臣那时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宫中皇子,岂能会水?逍遥舫所在的河段水*很*深,所以高等游船画舫都不停靠,免得客人落水无救。只有逍遥舫等便宜春船才不顾忌这些。所以臣马上召集人在船附近打捞,直到船夫潜游十几次后,说连十七皇子的衣衫影子都没见到,臣才意识到不对:吾等打捞及时,落水之人岂会失踪不见?尤其那个船夫,他是跟着十七皇子前后脚跳下的,也没见到人,可知十七皇子不仅识水性,而且泳技极佳,入水瞬间就已游走。臣一意识到他使诈,就推测他沿河还应安排下了接应之人。臣马上找了京城权知,让人沿河道巡视,可惜一直没有结果,该是迟了一步,让他安然上了岸。”

      太子蹙眉片刻,问道:“先生觉得他可能藏在了哪里?”

      方临洲说:“臣以为是东南水关。”

      太子用手轻抚书案:“先生以为他会顺流而下?”

      方临洲点头:“他以为无人能看破他的策划,应取捷径迅速远离出事之地,加之他想出城方便,必选靠近城墙所在,所以他应是去了东南水关,而非逆流而上,至西水关。”

      太子又问:“你不觉得他会中途上岸?”

      方临洲回答:“也有可能,但是他在城中走的路越长就越容易暴露,他该是选择人蛇混杂之处,便于出城和藏匿,这样看,还是东南水关附近最合适。请太子允我立即对东南水关附近居民入户查检!”

      太子沉思着——派人入户搜查,如果没搜出来,值得吗?他有些疑惑地问:“他这么干,是因不想入宫赴宴吗?”

      方临洲面色如冰:“此事绝非几日可就,他早着手安排了——因为他也参与了对我师徒一行的围杀!”

      太子惊得微睁了眼:“十七?他有这个胆子吗?先生是从何得知?”

      方临洲说道:“他府中的宫人们说,开春时,十七皇子府中的仆从有十几人离府,后来也不曾回来。宫人们只以为是皇子府开销紧张,那些人被遣走了。其实那正是对我师徒的围追之时,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放弃皇子身份死遁,一定是见众凶手一一伏法,他心慌了,担心暴露,自身难保,就想逃了完事。”

      太子想了想,微微点头:“他见识短浅,却偏持狭隘,难免会干蠢事。”他不禁冷笑:“他无权势财力,还凑这个热闹!什么东西!是死是活,都掀不起风波。”

      方临洲淡然道:“我也知十七皇子无关紧要,只是看不得他公然耍弄伎俩,以为人皆不识。”

      太子侧目方临洲:“方先生是不喜他井底之蛙,却班门弄斧。”方先生是弄阴谋诡计的,这是觉得遭到了挑战吗?

      方临洲说:“我过去信了人的传言,以为十七皇子为人蛮横愚蠢,可他竟然能打着要入宫的由头,众目睽睽之下,借嫖**娼之时逃遁,既不连累洪家,也不惹嫌疑,连府中的仆从都提前遣散。其心思缜密,明显不是人所谈论的那种无能之徒。这样的人,不可让他溜走!何况,他与那些人不同,没有什么重要的家族瓜葛,杀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后果。”

      太子再次追问:“先生为何如此笃定十七是逃逸而非生死不明?”

      方临洲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的眼神,似是恭敬地回答:“昨夜我前往逍遥舫,看到了十七皇子。其眼神湛亮,该属聪明绝顶之人;眉眼舒展,唇如仰月,心有容人之量,绝非是个张扬暴躁之徒。臣就知他这三番两次的嫖**娼之举,只是矫情饰诈,其本意必然另有所指。他临上船时,目露轻蔑,当觉胜券已定。我才要上船,本想与他面对面交谈,可他随即落水,我该早些行动……”

      太子又斟酌一下,终于说道:“这么多年,他竟然能佯装粗鄙,隐忍如此,的确不该让他走脱!先生放手去做吧。”这么个有心计的,还与自己作对,如果跑了,总是个后患,还是除了为好。他看向大太监,“取孤的玉牌,去见下禁军张都统,让他听方先生的示下。”太监应了。

      方临洲行了礼,退身出去了。太子看着他的背影沉思——十七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方先生竟然如此看重,将十七当成了对手。看来方先生虽惊才绝艳,可到底年轻了些,这么不容人先他一步……这样也好,生龙活虎的猎犬,才能抓到猎物。若不是方先生点破,十七就会得逞了,被个自己一直以为是废物的算计真的很令人不快!

      方临洲离开皇宫时,胸中莫名不畅,似是空虚,似是忐忑。他想起自己对十七皇子的描述,虽是为了让太子重视,可心里升起一种不屑——他把十七皇子说得太好了!也太看得起那个骗子!十七皇子充其量不过是个背后下手的小人!这种人不敢当面向太子挑战,却去杀与他无冤无仇的隐士师徒!懦夫加歹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跟着太子身边的大太监乘车去见禁军张都统,让张都统马上派人搜东南水关附近的居民。而后,东宫太监原车回宫复命,方临洲向张都统要了车马,亲往离东南水关最近的东南门行去。

      太阳正在天尽处,微光初显,街上行人稀少,可方临洲心中焦躁,连声催促车夫快行。到了东南门时,方临洲下了车,随行的禁军跟在他身边。

      城门处空空荡荡的,大多兵士们在站着聊天,城门间可以看见有几个农人担着菜蔬柴火正往城里来,城外的田野间,有个推着独轮车的人渐渐走远。

      方临洲看了城门附近,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宫人!他明明指明要在这里安排个十七皇子府中的宫人来查看过往行人的!他心头一股邪火腾地升起,但是没法发出来,只能咬着槽牙对禁军说:“问问他们,早上是不是见过……”他皱眉思索,问什么呢?他已经将需要的吩咐下去了。

      禁军向守门兵士们问道:“早上都有什么人出城?”

      兵士们相互看了看,都摇头道:“没有那些吩咐下来的。”

      有人不在乎地说:“门才开多久?没出去多少人。”

      方临洲指着远方的独轮车:“那是什么人?”

      兵士们看禁军,禁军点头说:“好好答话。”

      一个兵士望去:“哦,是个运粪的。”

      方临洲忙问:“是年轻人吗?”

      众人摇头:“不是!该有四十多了。”

      方临洲眯着眼睛看——那人不瘸,他又问:“那是粪缸?打开看了?”

      有兵士回答:“看了!还捅了一棍子,臭极了,恶心死人……”几个兵士一同笑。

      方临洲难以想象那个在水中洗了刀又在火上烤的少年会藏在粪里面……他收回目光,问道:“早上有两三人以上结伴的吗?”

      一个兵士点头:“有。”

      方临洲忙问:“是何等样人?”

      兵士回答:“一个胖子,带着两个书僮。”

      方临洲比划:“书僮有这么高吗?”

      兵士忙摇头:“没有,也就十二三岁。”

      方临洲又问:“那个胖子呢?是真的胖子吗?”

      兵士回答:“是,有三十多吧,白白嫩嫩的,我们还戳了他几下呢!”几个兵士都笑了。

      方临洲问:“还有其他结伴同行的吗?有骑马的吗?”

      几个人相互看,一个领头的带了些不耐说:“我们都接了命令,要找骑马的,出去的都是步行的。另外几个人是城中顶香楼的伙计们,我都认识,他们是出去采买香料的。”这是什么人?来这里问三问四的!

      方临洲忙询问:“可有十七八岁的?瘦高的人?瘸腿的?”

      几个守城兵士同时摇头,看着不似作假。

      方临洲不甘心地看左右:“怎么没有妇人?怎么查女子?早上有女子出去吗?”

      兵士们又都摇头,“一个女子也没有。”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下,车边是两个宾客府的人,一个太监从上面慢慢地下来,神情委顿。这该是十七皇子府里的宫人之一,前来帮着辨认行人的。另一条街巷中,一个兵士领着个中年妇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宾客府的人们见到方临洲,忙带着太监过来行了个礼。

      方临洲冷着脸,没有说话——斥责他们有什么用?这个太监已经迟到了,还不如让人好好干事,但是回去得查查这些人!看他们是不是故意来晚的!

      宾客府人看见了方先生的脸色,都吓得不敢出声:这个方先生杀人不眨眼,才来了半年多,京城死的人比前面十年都多。他不会抓这么个小错来整人吧?这才迟了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大家昨夜忙了大半宿,早上起来容易吗?加上从城那边赶过来,时间上没拿准……

      十七皇子府的太监更是提心吊胆,眼睛一个劲儿地瞟方先生——这是什么人?是那个人称方先生的人吗?人家说自己的小命可攥在方先生手里的……

      相对讲,兵士和妇人就很轻松的样子,到了面前,对着禁军的将领和着官服的方临洲行了一礼。

      中年妇女是从女牢叫过来的,满脸疙瘩肉。

      人都到了,方临洲不必继续在这里停留了,他压住烦躁,说道:“疑犯可能男扮女装,要注意瘦高的女子。”

      兵士们嘿嘿笑着点头,方临洲紧抿嘴唇,转身往马车走去。

      他上了车又撩开车帘往城门处看,兵士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发出低笑。宾客府的人拉着太监站在了城门边,大概是想挽回方先生的坏印象,大声对兵士们呵斥着:“小心些!别走了要犯!”

      看着众人各就各位的样子,方临洲忽然有种强烈的遗憾感:他自己该在城门未开前就来这里等着!谁能想到那个太监会迟到!可他早上必须先去见太子,怎么都不能天亮前就到这里。而且,谁知道那个人会走哪个门?那个人该是知道自己可能顺流来追,难道他不该选择离此地远的城门吗?何况,他有马匹,京城十二门,他选哪个门都不费事……方临洲放下车帘,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去吧。”

      禁军听了,才命车夫催动了马匹。

      街上的行人好像突然就多了,街道两边的早点摊子、小食店铺纷纷开张,居户的炊烟弥漫在空中,方临洲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他天黑起身马上就去了皇宫,没来得及吃早饭。他习惯地从车窗向外看,想买些吃食。入眼一个食摊,老板才支起锅,边往下面添柴边吆喝着:“面片儿……”让他想起了近山镇的小食摊……

      方临洲一下子坐直,闭上了眼睛。腹部隐隐作痛,他不自主地微皱了眉头。他在脑中思索几件要干的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从今后,他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他再也不会向街上张望了……

      拂晓之时,秦惟、洪老三还有老宫女已经吃了早饭。

      秦惟还是一身女装,只是头上的头巾早上被老宫女细心地重新扎过,挡住了他大半额头。他提着个包裹走到院子里,仔细观察独轮车和上面臭烘烘的半人多高的木头大桶,没发现什么破绽,点头道:“洪叔已经在东南城门试过几次了吧?”

      洪老三点头:“我借了给城外孙家庄送粪的名头,已经在那城门过了四次,都是一个时辰,有的兵士可以认出我。就如公子叮嘱的,我过的时候,都穿了那鞋子,步子不瘸。”

      秦惟觉得腿瘸会吸引人的注意力,让人容易指认出洪老三,就给洪老三检查了腿,发现洪老三腿瘸是因为受伤后两腿不一边长。秦惟给他的脚板压了模子,用木头做了垫,老宫女专门纳了鞋底,洪老三穿上了特制的鞋子,虽然不能走太长的路,但是能掩饰住腿瘸。想到方先生见过洪老三,必然关注腿瘸的人,秦惟庆幸自己已经将这个特点抹去了。

      秦惟说:“好,那我们出发吧,就去东南门!”

      洪老三问:“如果那个人认出了你,知道你没死,顺着河下来的可就是东南城门了,你不用换个城门?”

      秦惟摇头:“别的地方太远,我想城门一开就出去,何况,这个城门你走熟了。”

      老宫女的双手在肚子前面紧握,焦急地说:“公子……要小心哪……”

      秦惟点头说:“放心。”

      洪老三将一个包裹围系在了腰间,去墙角端过来一个大瓦盆,将里面土黄色的浓稠浆汤倒入了大桶里,然后给大桶盖了木头盖子。虽然那些东西是剩菜剩饭加上泥土和染料弄成的,可是看着还是让人反胃。他又去屋中拿出了一根两尺来长的细木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大桶边的车板上。车板上有两个小浅槽,这根细棍子的头尾正好陷在其中。

      老宫女去打开了门,往外看了看,回头向他们示意。洪老三双手推起了独轮车,先出了门,秦惟半低了头,跟上了他。

      天还没亮,路上空荡荡的。洪老三已经将路线摸熟,这一片地方靠近水关,离城墙不远,两个人很快就接近了东南城门。在一个街巷的死角处,洪老三停下了独轮车,向周围又看了看,从身上解下包裹,拿出鞋子换了。

      他再次观察四方,见无人,就到大桶边双手一抱,将大桶的上部四分之一提了起来——原来这桶早就锯开了,上面一截用糯米黏合油木板子封钉了底部,可以盛入浆汁,下面则是空的。两截桶的接缝处用箍桶的三寸铁圈遮掩住了。

      秦惟攀着桶沿爬了进去,大桶的底部开了三个洞,一个透气,两个木楔钉在了独轮车上,稳住了木桶。大桶内部糊了一层厚泥,以免敲击时发出空音。

      等秦惟抱着包裹在桶中抱膝坐好,洪老三把上面一截小心地盖上,又检查了遍接缝处上下桶板纹路的连贯,然后低声说句:“走了!”抬起独轮车,走出了巷子,向几十步外的城门走去。

      城门刚开启不久,只有几个出城的人。洪老三推车走到人们后面,兵士们对那几个人反复盘查,有个兵士向洪老三招呼:“又一车?”

      洪老三淳朴地笑:“他们说霜降前得加够了,然后就歇了。”

      那些人出了城门,洪老三推车到了城门洞,有兵士捂鼻子:“快走快走!”

      另一个说:“刚刚才下的令,什么不都得看看?”

      “要看你看!”

      一个兵士看着盖子和大桶外面可疑的黄褐色物体迟疑,对洪老三说道:“打开看看!”

      洪老三将独轮车停在车尾的两根脚架上,一手打开盖子:“军爷……”里面是黄了吧唧的浆水,洪老三拿起缸边的那支小棍,向“粪水”里插了进去,露在粪水上的棍子越来少,他一失手,棍子竟然没入了粪水中……

      洪老三懊恼地看粪水,臭气弥漫开来,人们纷纷捂鼻。

      秦惟其实也被熏得快晕了!食品发酵后的臭味威力无穷——秦惟在加拿大时住的城市,为了环保,建了食品回收再利用的厂子,收集所有家居中的剩余食品,与草木发酵后做成土壤。人的粪便随下水道入海,这个厂子没有粪便,可是比粪便还臭。建成后,不是厂子周围,而是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了臭气中!最后几十万市民签名,要求政府关闭工厂,迁往市外农村!可是那样费用会大增,环保措施就无法持续了……

      兵士们见棍子没入了粪桶,再无疑问,此时也希望这粪车赶快离开!有人发出作呕声,骂道:“快走!见他多少次了!给乡下送粪的,穷得只能手推!有什么好看的?!我刚吃完饭!”

      洪老三忙盖了盖子,推起车,陪笑着:“对不住,这在他们乡下可是宝呢……”他慢慢地推车过了城门,步履稳定,不瘸不拐。

      那支细棍子是秦惟在屋子里憋着无事做的,棍子是用沾水就化的纸糊的,秦惟调和了颜色,画得逼真。棍子的头尾和中间有小面团,棍子入了水浆自然化了,看着像是越探越深,洪老三一放手,小棍中的面团就带着纸棍沉到底部,好似两尺的小棍全身没入了大缸中。

      兵士们没再多看洪老三:这种运粪的本来就要捡没人的时间出入,否则会搅扰其他人的日常活动,遭人嫌弃。运粪可是有钱可赚的!人们每天都得吃喝拉撒,如果没有这些人,那些大户人家可怎么生活?高级运粪的甚至赶马车出入,一天能跑两趟。像这种用手推粪桶的还不是最下等,有些人是用肩挑,走一路撒一路臭水点子,真是……

      洪老三推着车往南走去,就在这时,方临洲的马车到了东南城门。

      方临洲不知道秦惟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秦惟就是比较懒,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最快速地解决问题。如果他没有发现方临洲,他就真的会男扮女装出城了,粪桶是他最不得以的一个手段:不是因为脏——那些浆水就是发酵的食物和颜料,属臭豆腐之类的东西,他是个医生,什么没见识过?忍着味道就是了。他受不了的是他得蜷缩在里面!很不舒服!

      秦惟也不知道他们能顺利地出来,不是因为方临洲没想到——方临洲选对了城门,而是运气偏心:秦惟既然让洪老三装成了个运粪的,就只能选清晨或者傍晚临关门时出城。秦惟不敢在城里等着,自然选了一大早。而方临洲因为要去见太子结果来迟了几分钟,就这一点,成就了秦惟。

      方临洲在心里怨该来监视的太监晚了,其实,就是那个太监到了,也没什么用——他不认识洪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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