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雅*

1、第一章

　　主啊，请牵引我们
　　去往乐土
　　在那里快乐将永驻

　　请保护我们
　　宽慰我们
　　使我们不致迷途

　　不畏旅途遥远
　　因为有主的庇护
　　因为坚信神全知全能

　　主啊，请牵引我们
　　去往乐土
　　它就在山谷那头召唤

　　一
　　她抬头仰望灰色的天空，今天的第一粒雪悄无声息地飘下，在风中打了个旋儿，降落在她的眼角。她红色的眼睛微微地颤动，雪白的长发被风牵起。路人时而看她，因为她是个少有的漂亮的女人。
　　这座雪城就像她到过的其它雪城，房屋一样的残破低矮，披着厚厚的雪，行人一样的稀疏，偶尔会如幽灵般从身边穿过，忧伤寂寥的萨克斯乐曲被风吹到冷清的街上，像在哭嚎。
　　在这个已被精力过剩的人类消耗殆尽的世界上，其实就只有两座城市，一个叫做“炎城”，一个叫做“雪城”。春夏秋冬的交替轮回，人们只有在提及古人时才会羡慕地谈起。
　　她回头审视身后的脚印，它们沿着大大小小的街道一路而来。她想着，她到底已经这样不知疲惫地走了多少路，她的生命中还有多少年需要这样一直走下去。新北海，达拉加，洛尔，贝可城… …还有这个名叫基尔的小镇。直到她到达那里的那一天，终无一处是她可以歇脚的地方。
　　那个地方，她在旅途中不止一次听人提起，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背上背着行囊，迎着风沙和大雪，数十年如一日，固执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穿行着，找寻那个梦想之乡的人被称为Chaser。他们马不停蹄，步履匆忙，在倒在沙漠或是雪原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弃最后一步，“也许再向前挪动一步就可以碰到它了。”在无人的荒漠，这群殉道者的白骨俯拾即是，对他们而言，离梦想的距离永远只差了那么一步。
　　她看着这些殉道者，想到了一切，可她却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然后更加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傻瓜。在那个梦想之乡，据说没有极热也没有极冷的地方，鲜花终年开放，人们可以获得自由与幸福。听起来像个童话，但每个人都有相信它的理由。她记忆里有一个年仅11岁的Chaser，她带着9岁的弟弟四处寻访着那个理想乡，女孩的父亲大概是死在8年前的那场无聊战争中，但她却始终坚信父亲其实是在理想乡好好地活着。她记得女孩和她弟弟身上都是灰，那个时候两人已经瘦得皱巴巴，脸上却还带着夸张的、傻里傻气的笑。她当时就坐在小餐馆的一角，冷漠地看着向老板问路的女孩。“像你这个样子，能走到你满12岁就不错了”，她笑。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残忍呵。后来她听说那个女孩死在沙漠里，仅仅发生在她问路后的不到48小时。
　　其实大家都是孩子，相信童话的幼稚的小孩，那个童话的名字叫做“红都”。
　　牵引着她的并不是单纯的世外桃源，而是在她朦胧的记忆里唯一一幅清晰的画面——穿着黑色制服的黑发青年，有着精悍的脸孔忠诚的注视，背景是一片花海和透亮的天空，虽然她不是很明白那注视的含义，但是头脑中所有模糊的、支离破碎的片段告诉他，那个人对她而言一定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好象她一出生就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回去那里成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但是她没有别的线索，除了背景的花海和天空。能有那样的花与天的，只有“红都”。
　　不知不觉中，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她又专心地迈开了步子。
　　在街的一角，她的眼睛无意中捕捉到一抹罕有的红色，一个少年倦缩在角落里，在这肃穆的洁白里，他的头发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火红。少年穿着单薄的外衣，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积雪，一动不动，不颤抖也不哆嗦，只有眼睛偶尔眨一下，证明他还活着。远远看去，就像个可怜的掉线傀儡。
　　她走离自己的路线，走到少年的跟前。少年察觉到笼在上方的微弱阴影，抬起头来，然后见到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素净的脸以及那红水晶似的眼睛。
　　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年，虽然皮肤已经冻得惨白，但仍旧看得出端正的五官，火红的头发灼着人眼，如果还能活到那一天，该会是个英俊的青年。她弯下腰将一包食物放到少年脚边，起身时却发现少年大大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自己，她冷漠地回视了少年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只会是她漫长的旅途中极不起眼的一段小插曲，她甚至都懒得去问为什么。
　　她兀自的走了大约五分钟，直到察觉几个路人奇怪的目光，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那个少年果然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不悦地皱眉，这个少年打搅了她的梦。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盯着少年瘦削的脸。这时他们周围已经没有其他路人，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像两座冰雕。她雪白的长发时而扬起时而落下，风灌满她白色的长衣。她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然而这个少年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他没有宣战，也没有乞求，只有那简单却强烈的注视。
　　“你想干什么？”她问，气息吹着面前的飘雪，声音如钢琴般好听，语气却如冰山般冷漠。“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
　　少年迟疑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所有的回应都只是那种说不清的凝视。
　　这反应让她有点火大，她讨厌被这么瞧着，讨厌被人跟着，讨厌与别人牵扯上任何关系！她默默的走近少年，突然伸出手将他推倒在地！这个家伙那么小，那么瘦弱，她要收拾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少年的火红头发裹在洁白的雪里，但即使是被这么无情地推倒，他的眼神依然紧紧地攫住雪白头发的人影不放，眼里的执着简单到不需要任何形容。
　　没有人能这样看一个人，那是属于动物的注视。她无可奈何地看着少年，忽然间有些害怕他的眼神。
　　“不许你再跟着我。”

　　她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已经走出了那个不大的小镇，走在茫茫的雪原上。她不知道那个少年跟在她后面多远，她根本就不想理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以那个少年的身体状况，不肖一会儿他便会自己倒下。
　　于是在诺大的雪原上，两个人渺小单薄的影子像是一片纯白中的孤独剪影，那串长长的脚印在两人的后方一直延伸，劲猛的风将两人的距离不断扯大。
　　在一段颇漫长的行进以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身后不知多远处轻微的倒地声。她总算可以摆脱这个如影子般的少年了。
　　少年栽倒在雪地里，视线一片模糊，他的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他必须要使出所有仅存的力气，他不想失去那个纯白的身影，可是它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最后完全溶进它周围的白色世界里，消失掉了。
　　如果他还有一点力气就好了… …
　　少年的视野越变越窄，与他终日为伴的白色世界即将被永恒的黑暗取代。可就在这时，那抹纯白又重新出现在他凝视的方向，从一团朦胧的白雾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她站着，看着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少年，冷漠的脸上凭添了些许寂寞，
　　“讨厌的家伙，为什么你会猜到我不会丢下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