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 袁哲 百日草》沉袖遇羽

9、第 9 章

　　七月二十二日二十点十三分。

　　闲居林公墓。

　　袁朗一只手紧紧抓住吴哲的手，一只手给他顺气。

　　吴哲吐完擦了嘴说：“建议你去给车组装上机翼，按这速度，一准能上天。省得在盘山路上赛车，直线上来比较快。”

　　“嘘——”袁朗说：“你听。”

　　吴哲凝神细听了很久，盛夏夜晚的月光洒下来，微风中翻动的草叶仿佛都泛着淡淡的白光，周遭毫无人声，只有鸣虫们叫个不停，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充满生机的静谧。

　　袁朗合着眼睛，拉着吴哲往前走，小声说：“墨蛉——蟋蟀——纺织娘——螽斯——金钟儿……”

　　“你都能分辨出来？”吴哲问。

　　“本来是没注意过的。后来，你……吴哲……”他微笑着指了指墓园里，说：“老爱钻研些花草虫鱼的，耳濡目染，又时常在野外作业，听得多了也就会了。”袁朗抬头看了看围墙，说：“进去吧。”

　　“从哪儿？”吴哲前后张望。

　　“门在前方一百五十米处，大夏天的晚上没有人扫墓，早就关了。——不过也可以请工作人员帮忙打开。”

　　吴哲拉着他往那边走，又被拽了回来，袁朗说：“我还没说完。如果你不怕跟墓碑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而吓着别人的话，可以去找。”

　　吴哲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躬下身体，指着墙说：“请进。”

　　墓园的围墙并不算高，对于平日的袁朗来说简直不值一哂，可是攥着另一个人的手的时候，就不一样了。

　　“不能放手么？”吴哲问。

　　“不能。”袁朗答得斩钉截铁：“如果你不想忽然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闲居林，再步行返家。”

　　吴哲想了想，干脆利索地把衬衣脱下来，一头缠在自己右手再抓住袖口，另一个袖子绑在袁朗左胳膊上，说：“好了，放手吧。”

　　袁朗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松开。

　　直到完全分开，吴哲还没有消失，依然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对他微笑。

　　袁朗翻上墙头，再把吴哲拉了上来。

　　一排排整齐的墓碑在月光下显得很安宁，两人沉默地在其中穿行，手不再需要死死握在一起，反倒觉得空虚而无所适从。

　　袁朗停住脚步，吴哲把一小捧百日草放在墓前，走过去，手指慢慢抚过墓碑上自己的照片和名字。

　　“你怕鬼吗？”吴哲问。

　　袁朗笑，一边擦拭墓碑上的浮灰。

　　“我觉得我像是鬼。”吴哲说：“上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又回来了的那种，对着故人与自己的葬身之所，什么都想不起来，满心仓惶。”

　　“你不一样。你们有些像……同卵双生子，在某个时候一分为二了。”

　　吴哲摇头：“一样的身体一样的思想一样的性格一样的爱好一样的记忆，像是一部电脑，硬件软件都没有换，数据却重新输入了。”

　　袁朗揽着墓碑，像当年揽着吴哲一样，说：“你们每分每寸都是同一个人，每分每寸都不是同一个人。”他的脸贴了贴冰冷的石块，笑着说：“我的吴哲躺在这里，而你……”他扬了扬手腕：“就算绑得再紧，也是会消失的。”

　　“谁把我葬在这儿的？”吴哲沉默了一会儿，问。

　　“我。”袁朗说：“你说，人生艰辛漫长，死后当得闲居。”

　　吴哲笑了，说：“谢谢。能闲居又有妻妾相伴，是个终老之地。……我没结婚吧？”

　　袁朗看着他，月光下的轮廓有些模糊，说：“没。”

　　“尚未婚娶，倒先终老于此。”吴哲叹了口气，问：“我父母还好吧？”

　　“都好。”

　　“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会好。”吴哲停了很久，终于笑了笑，说：“奇怪，站在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你的吴哲了。”

　　袁朗近乎温存地抚摩着墓碑，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哲别开脸，看了看旁边的墓穴，问：“这碑上写着个什么字？”

　　“寿。”袁朗看都没看就答。

　　“寿？”吴哲疑惑地挑了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还站在这里。”袁朗说。

　　“这是你的？”

　　袁朗笑：“怎么？怕我抢走你妻妾？”

　　“有花共赏，不胜荣幸。”吴哲说：“不过，到时候跟你一起赏花的不是我。”他皱眉，拍了拍碑石说：“这问题不能深想，会用脑过度。”

　　“走吧。”袁朗最后按了按吴哲的墓碑，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冷吗？”翻出围墙，袁朗看着光着上身的吴哲问。

　　“……还行。”

　　山上的夏夜已经褪尽了暑热，凉风一起，吴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穿上吧。”袁朗抓住吴哲的手腕，却无法用只剩三根手指的右手解开胳膊上的结，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吴哲解开衣结，跟卷成一团的衬衫纠缠了半天也没穿上，袁朗伸手帮他拉扯了好一阵，才算是裹上了身。

　　吴哲低头用一只手努力地扣着扣子说：“那些游戏盘你就这么一直拿在手里？”

　　袁朗愣了愣，说：“没有。”

　　吴哲停下了动作，看着他：“那我们这么费劲干嘛？”

　　袁朗笑了，一点点松开手，放开和吴哲之间所有的联系，看见他仍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才说：“患得患失会影响人的思维能力，这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