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秉烛道心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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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倦了，未多做停留便各自散了，黎岸心中却仍是隐隐惦记着那首词，一路上默然不语，杨静好最先觉察到了，但直到回了府才问了出口，黎岸也想听听她的看法，便如实说了。
听她说了那首诗，杨静好也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倒没说什么坏事，不过你可信这些么？”
“信与不信又如何，我只是觉着，若能真有个登上蓬莱的结局，也不枉是一件好事。”
“你莫要多心了，你年纪尚小，那些事日后再烦恼也不迟，这是你回府要过的第一个年，和家人欢欢喜喜的不是一件好事么。”杨静好劝慰道。
黎岸看着她，想起她的家事，不免替她难过起来，又不愿让她觉察了伤神，便笑着说道：“我知道了，静好姐今日和表姐抓贼辛苦了，也早些去休息吧。”
“呵，说起来，我倒觉得你那表姐还真是与你的性子完全不同，不过，可比你有趣多了！”
提起简容熙，黎岸自是要说好话的，“表姐性子自是好的，我印象中表姐便是如此，这些年了，倒是不曾变过。”
“能保持那赤子之心这些年，也是不容易，算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杨静好点点头，若有所思。
“简家在江南也是大家，表姐日后……唉，想这些也无益，静好姐，你与她投缘自然是好的。”说着，黎岸又忍不住叹口气:“呵，现下的生活真是惬意，只也不知能有多久了。”
“王爷提起让你回紫鸣了？”
“父王倒是没有明着说起，可这归期总是要至的。再者说来，现在的惬意虽然舒服，却总该居安思危才是。”
“什么居安思危，你呀，就是过不惯这人伺候的贵公子日子！”杨静好见她有些感伤，便故意笑着叉开了话题。
黎岸怎会不知她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笑。
气氛缓了下来，杨静好想了想又问道：“今日既然把这话提起来了，我们便也好好说说，也解一解我这心里的困惑。”
黎岸眨眨眼睛，没有反驳，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困惑不解，静好既然愿意和她聊，她更是求之不得，憋在心里多年的苦闷，总该要发泄的。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王爷给你这样一个身份，必然是对你有所期望，可是，他到底再期望什么呢？”
黎岸苦笑，“我怎知道，可是如今看，这事和皇上，楚王爷都脱不了干系，我也揣测过过其中瓜葛，说来也有几分妄断。”
“说来听听，我也与你分析分析。”
“如今朝中格局我也有所了解了，当年皇上自齐地起兵，推翻昌和废帝，继承大统。可是新组建的朝廷是很复杂的，其中有前朝旧臣和齐地入京的嫡系。而这齐地成分也十分复杂，有文武之别，这两派与旧臣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皇上当年所封的定和王公孙贤，便就是祖籍京城的贵族世家，这与楚王爷还有父王都不同，同时公孙贤也是军方的权臣。自皇上登基之后，这几方势力暗地里风云不断，争斗不休，齐地文臣们成的冀党不满军方手握大权，齐地官员又十分排挤前朝势力，互相纠缠，又互相牵制。其中公孙贤是众矢之的，皇上初登基，这形势便越发混乱，这一乱相最后因为公孙贤的谋反罪而告一段落，才慢慢过渡到当下的表面稳定阶段。”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就是定和王公孙贤，他被定谋反罪，诛灭三族，本人也失踪，可临安军随之叛乱，父王奉命平叛，此事之后军方势力和前朝势力都大受打击，局面并未得到和缓，直到皇上提拔郭仲陵，给他兵权。郭家是京城旧臣，又与冀党走的亲近，皇上此举其实是在缓和这里面的关系，实际上这次皇上选择的是冀党，选择的是治国的文臣。郭仲陵进了军方，和公孙贤拜把子的父王与楚王爷便随之隐退，父王当年主办公孙贤一案，交出兵权后依然受到重用，但楚王爷却就此退出朝堂，再不问政事。”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黎家便有了我这个捏造的‘嫡长子’，随之父王娶了姨娘，与楚家联姻，送我到了紫鸣。”说道这里，黎岸又忍不住自嘲起来，“一个穿着裙子的小丫头刚刚进府，还不及见到父母，就糊里糊涂地被换了衣服连夜送出家门，这便是八年。”
杨静好听得心里一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黎岸心里的苦楚，其实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既不能，又何苦去做那些苍白的安慰？
“嫡长子，这嫡长子来的这么急，这么巧，这里面的因果，却没人告诉我。”黎岸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摇了摇头，不想再说了。
杨静好静默半晌，终于开了口，语气轻缓平静，“你既与我说了你的故事，我便也不瞒着我的了。”
黎岸抬起头，有些诧异，杨静好的事情她确实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的父亲杨承业是黎景的结拜兄弟，其余的便不知道了，她不是不关心杨静好，只是这灭门之痛，怎忍心揭开呢。
“我父亲一介武夫，为人耿直，能有什么人恨他到要灭门的地步呢？”杨静好一字一顿地说着，表情平静，黎岸却听出了那极力隐忍的悲痛。
“其实我知道，即使他们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谁？”黎岸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样的静好，有些陌生，但那份坚忍却又让她很是触动。
“丞相，曹竞。”
“丞相？”黎岸一愣。
“定是他，曹家表面上无党无争，其实早已是冀党的盟友，甚至冀党不敢做的事他敢做，不敢伸的手他敢伸。我父亲正是因为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才会招来祸事。”杨静好说着，眼睛已经通红，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黎岸看她这个样子有些心疼，伸手握了握杨静好的手，无言地给予安慰。
杨静好朝她挤了个笑容，抽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党派之争从未真正消除，而这党派之争里的丑陋数不胜数，你我，其实都被牵扯在其中。如今这京城，看着太平，其实是金玉其外。”
“靖朝已经百余年了，只是可惜，昌和之变并未根除这党派之争，想来皇上才是最不甘心的一个吧。”
着实，近几十年来靖朝内部的党羽之争越发激烈，顺宗之时最是激烈，明宗和昌和帝时党派争斗已经动摇了国本。昌和之变，崇兴深知党争之害，本想彻底洗清京城的格局，奈何形势相逼，不得不倚赖齐地官员，却不想又出来了一个冀党，无奈之下崇兴只得暂时制衡这几党势力，这十几年却也是打击了这党争的焰气，但仍是难以根除。
“罢了，这些大人物的游戏太过复杂，也不是我们说的清的。”杨静好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头，看着黎岸，欲言又止，黎岸朝她勾了勾嘴角，示意她无需顾虑，她这才问出了心底最深的困惑:“你可曾想过，皇上，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黎岸心中一惊，一下站了起来。杨静好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黎岸却是一下僵住了，眼里快速闪过惊讶，不敢置信，最后，是深深的茫然。杨静好说的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未曾想过，在她之前的认知中，皇上肯定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皇上怎么会知道？她很自然的给出了答案，可是此时再由静好提起，她却被心中一瞬间闪过的想法惊住了。
皇上不知道么？自己的身世与那段时间突然激化的朝堂矛盾脱不开关系，而是皇上要打压党争，不是黎景，黎景为何要冒欺君灭族的风险？皇上知道么？可不过一个异姓王的嫡长子，能对朝局有何影响？
还有，楚胤知道么，他是黎景的磕头把兄弟，他便从不怀疑这突然出现的嫡长子么……可是那一纸婚约又作何解释……
黎岸的心里一下涌出一种溺水般的无力感，这无力感瞬间便淹没了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呵，她终归是太过渺小，在这被人操纵的命运面前，莫说还手之力，便是面对它，都是如此困难！
杨静好见她面色苍白，不忍再问，劝慰了几句就离开了。黎岸胡乱洗漱了一番，僵硬地躺在床上，合上眼睛许久也难有一丝睡意。她曾经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可现在，她突然有些怕了，恍惚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梦中，是不愿回想的四年前的经历——莫名出现的黑衣人，带着决绝杀意的刀光，钻心的疼痛……
蓬莱或可登……真的可以等到那一日么。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秉烛道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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