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叶棠

2、第二章

　　府里并不黑，院子里四处都亮着灯，张显宗没惊动任何人，自己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平时并不落锁，可张府里头人人都知道，参谋长并不喜欢别人频繁进出书房打扰，因此下人们都是隔几天才进去打扫一次。

　　好在参谋长素来讲究些，屋里并不乱，有些重要的文件他都自己收拾了。

　　张显宗没开灯，坐在书桌前，就着窗外照进来的点点银白月光看着有些反光的桌面。

　　桌子是上好的实木面的，上面整齐的罗列着许多文件，桌面擦的锃亮，可那些文件上却多多少少落了灰，似乎并没有人去常常翻动他们。

　　桌子下面有几个小抽屉，都挂着明晃晃的小锁，锁头小巧又精致，仿佛人一拽就开了，像是只锁起来好看一样。

　　所有文件都摆在桌子上，抽屉里不经常打开，也没人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许是参谋长的旧物之类。

　　这个乱世年月，某得一份好差事并不容易，张家的下人都是十分明白的，多听少说多做，谨慎点总是错不了，闲事莫打听。

　　张显宗手指摩挲着其中一个抽屉上挂着的锁，老神在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窗外不经意闪过一个黑影，张显宗眯了眯眼。

　　冬日的夜晚十分静谧，此时只听到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府里里外外都有他自己的心腹把守着，虽说不上固若金汤，但也绝不会容易让些杂七杂八不明身份的外人混进来。

　　此时已是半夜，来人偷偷摸摸，怕是来者不善。

　　军队里不养无用的人，张显宗更是不会用些这样的酒囊饭袋，要是连一个小小的张府都守不住，那今晚守夜的人多半都能拉出去枪毙了。

　　张显宗不动声色地摸出了枪，“咔哒”一声上了膛，闪身躲在了门后的阴影里，枪口正对着门口。

　　房门被人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先踏了进来。

　　动作无声无息，恍若鬼魅。

　　那人正想转身关门，张显宗的枪口已经先一步黑洞洞地抵上了她的太阳穴。

　　“什么人？”张显宗声音冷冷地问，手里稳稳的握着枪。

　　枪下的人似乎没想到屋里有人，愣了愣，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甜腻腻笑了一声，转过了头，“哟，大晚上的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咱们参谋长生气了，怎么这还动起枪来了呢。”

　　声音一出张显宗立刻知道枪下的人是谁了，他那两个月前才进门的八姨太，翊湘。

　　“你鬼鬼祟祟来这里干什么？”张显宗收了枪，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平常他的那些姨太太是从不来书房的，怎么这个就是这么更加惹人厌烦些。

　　八姨太仗着自己是新进门的，平时总是骄横一些，张显宗平时并不怎么理他这些莫名的姨太太们的琐事，因此并不知道她的这个脾气。

　　“我在自己家里走动，怎么就成了鬼鬼祟祟，老爷这话说的太没良心。”八姨太说着竟然自己委屈了起来，拿着帕子要拭并没有流出来的眼泪。

　　月光下，张显宗看到的是一张极为扭捏做作的脸。

　　同样是委屈，怎么不同的人做出来区别这么大。

　　又想到那张莹白如玉的脸，深邃而灵动的眼睛，张显宗有些晃神。

　　真是奇怪，明明是刚认识的人，心里却平白对她有些惦念的感觉。

　　张显宗勾了勾嘴角，把这种感觉来源统统当做了面前这位八姨太的做作。

　　有扮丑的，才更好的衬托出了美的。

　　八姨太把身子往张显宗那边靠了靠，并不知道自己被嫌恶了的样子，见张显宗没理她，一只胳膊缠上了他的臂弯，“老爷和司令出去这么久，我这不是担心吗，想着老爷回来了一定是先来书房处理公务，这不先来等着，也看看老爷这酒喝的怎么样，这心那，有没有落在了那云烟楼里，还有，司令有没有送老爷点小酒什么的。”

　　连珠炮似的话听得他头皮发麻。

　　“那还真是难为你操心了。”张显宗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臂。

　　“我吩咐厨房炖了汤，从下午小火煨到现在呢，现在给老爷端一碗暖暖身子吗？”八姨太继续念叨。

　　张显宗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没什么胃口吃她做的东西，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在书房有点事要忙。”

　　八姨太费力不讨好了半天，再磨下去就显得自己有些太没皮没脸了，只得悻悻地住了嘴。

　　临出门时，她眼睛往书桌那瞟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张显宗一直盯着她，不做声。

　　八姨太不到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咳了一声，“这书房长久没人打扫总不是个事，这桌上都积灰了。”

　　顾玄武刚打下自己的地盘，正是春风得意风光无限的时候，短时期的太平日子，因此这段时间没什么正经事要做。

　　张显宗也闲了下来，天天在府里见那堆姨太太的叽叽喳喳让他烦得不得了，因此这段时间跑的最勤的竟然是云烟楼。

　　没事做时找那个小姑娘聊聊天似乎是个打发时间很好的方法，可其实每次去也没什么好聊的，俩人的生活处境着实有些不大一样，总不能要一个姑娘陪他聊战场上的厮杀，他去陪一个姑娘聊些什么胭脂水粉，时兴衣裳，这也不太现实。

　　因此，大多时候是他坐那看书，于曼丽坐对面不时给他添杯茶水，多半还是她忙活自己的事。

　　兴许是那天他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老鸨子倒是搁在了心上，让她以后叫自己原来的名字就行了，不用再叫什么锦瑟了。

　　她的名字从于曼丽改成锦瑟，现在又改回去了，显然她是更中意曼丽这个名字的。

　　云烟楼的老鸨给她安排了最好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城里的大半风景，张显宗进来时，于曼丽正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不知做些什么。

　　背对着门口，她从镜子的反光里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面上没多大表情的开了口，“参谋长这是把我这当成了自己家书房了？天天的捧着书来。”

　　张显宗轻车熟路地坐在了她背后的桌子边，半开玩笑的语气，“怎么，于小姐不欢迎？”

　　“我哪敢呢。”于曼丽回过头来，瞧了瞧他手里砖头一样厚的书，“我去泡壶茶来。”

　　张显宗张口想说什么，于曼丽接下他的话，“老规矩，碧螺春，我知道。”

　　她今天换了件衣服，孔雀蓝的缎子旗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白梅花，婀娜的身段，脚下踩着半高的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张显宗看着她出去，又进来，手里多了一个茶壶。

　　于曼丽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坐在他对面，单手支着下巴看他，呵气如兰，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到他的颈侧，“您的茶。”

　　张显宗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蒙，这个于曼丽细说是有些怪怪的，时而淡漠，时而又如此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