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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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苏乃希被扣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弄醒了，她吃力地睁开眼，眼前从模糊到清楚，一张好看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她眼前一亮，用力地用手揉了揉眼睛，耶？还在。
不过下一秒她就看清了那人手里拿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想修行之地应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妖物或者坏人，一路上遇到的仙鹤和艄工，都是善意的。这眼前那个英姿勃发的女子，应该是觉得自己是个陌生的闯入者，对自己有所戒备。
苏乃希连忙向后挪了挪，离泛着冷光的刀口远了些，尽量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姐姐，我是去灵犀派求道的，不是什么坏人。途径此处，姐姐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我明天一早就走。”
“当然可以，就是需要你留下点报酬。”那一双碧绿的眼睛望进去如同一汪深潭，那个女人依旧把玩着匕首，面无表情。
苏乃希见她手里的刀还没放下，突然有一丝担心，连忙说:“当然当然，我随身还带了点钱，还有下午刚摘的好吃的龙眼，都可以给你。”虽然这么说，苏乃希心想，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耻都要吧，不然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不用，我螣清一个人在这里过了太久了，只要今晚你陪陪我就好。”螣清边说边往苏乃希这边逼近，绿色的眸子像是一头猛兽盯住了猎物。
苏乃希一看这画风不对，莫名恐慌，连忙摆摆手说:“算了，既然你这里不太方便，我还是住外面去吧。”她说完就准备起身往洞口走。
螣清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就把她拽回了榻榻米:“入了我螣蛇洞，还想走？”
“你是螣蛇？能腾云驾雾的那种？”苏乃希突然对眼前这条化为人形的螣蛇感兴趣起来。
“怎么，想让我送你上雪云峰？”螣清一挑眉。
“世上哪有这种便宜事，指不定要和你做什么魔鬼的交易，我就是问问而已。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苏乃希好奇心一上来，连螣蛇都敢采访。
“不久，也就几百年，怎么，你对我有兴趣？”螣清又往苏乃希这边靠近了一些，把苏乃希圈在怀里。
“是啊，觉得你有些可怜罢了。”苏乃希喟叹道。
“可怜？居然有渺小的人类觉得我螣清可怜，哈哈，太可笑了！”螣清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这种一个人的，在我们人间叫单身狗，人生不过百年，他们就算一辈子孤独一人，除去童年，孤独的日子也不过几十年，可是你已经这样过了几百年，孤独到一见到我就让我陪陪你，难道不可怜吗？”苏乃希越发同情起眼前的这条螣蛇。
“孤独？很久以前我已习惯与它为伍，习惯到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与谁在一起，都不过是相互伤害罢了。”螣蛇的语气云淡风轻，却让苏乃希觉得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若无深爱，何来伤害？”苏乃希脱口而出，总觉得这句话挺熟的，也不知以前在哪里听过，她趁着螣清愣神的功夫，从她的禁锢里出来，自顾自地用矮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螣清。
螣清接过水，放在一旁，问道:“你说伤害是因为爱？”
“一个你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能伤害你吗？你有多爱他，他就能多伤人。你这样强大的存在也好，我这样平凡的人类也好，□□上的伤害，总会很快消弥，真正的、能彻底的毁了一个人的，当是诛心。”苏乃希指了指螣清心口的位置，偶然间发现螣清并没有心跳。
“你怎么会没有心跳？”苏乃希诧异道。
“如你所说，诛心。”螣清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在她跟随黄帝为华夏立下汗马功劳后，就开始游历大地山川，为了方便游历，她一直作男装打扮。
许多许多年以后，她已阅尽千山，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一个叫蓬莱的岛上种下过一株曼珠沙华，心血来潮便想去看看。
此时蓬莱岛上的仙人早已无踪，这个蓬莱岛也不叫蓬莱了，她原本种下曼珠沙华的地方现在被称为平安京。她在岛上遍寻曼珠沙华不获，兴致缺缺，打算过几日就走，等到把以前埋在蓬莱岛上的桂花酒喝完，她就回到洞府去修炼一番，待度过天劫，就可化身神龙，直飞八荒，那应该是个更广阔的世界。
在她要走前的最后一日，她经过了京都的皇宫，那夜月色真浓，她飞上皇宫的屋顶，拿出早年深埋在蓬莱深处的一坛桂花酒喝了起来，准备结束这多年的游历。
突然听到皇宫内苑里传出了一声惊呼，她飞身而下，破门而入时，一名肌肤胜雪的女子撞入她怀中，螣清闻到了她身上散发的曼珠沙华的香味，“是她！”螣清眉眼带笑，在这一瞬间，于广袤的天地间螣清找到了一丝牵绊。
螣清随手就用手中的折扇解决掉了女子身后青面獠牙的恶鬼，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女子说她叫源智雅，是源氏一族的幼女，受天后之邀来皇宫小住。在月圆之夜，鬼怪经常会出来活动，最近京都里很不太平，朝廷的阴阳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螣清透过自己的玲珑心看到源智雅原本在三岁时已经夭亡，当时生长在源智雅公主庭院中的曼珠沙华不忍其父母伤心，便进入源智雅的身体，代替她活了下去，一直长到了现在。
源氏一族的人只知道源智雅三岁那年大病了一场，差点丢了性命，后来庭院里那棵开得最灿烂的曼珠沙华一夜间消失无踪，也许是不吉利被铲除了，后来源智雅便健康快乐地成长起来，现在是京都里有名的美人儿，皇室贵族各家的公子都希望能一睹芳容，娶她为妻。
螣清应源智雅的要求在皇宫里住了下来，以阴阳师的身份贴身保护源智雅。
落英缤纷的时节里，源智雅穿着粉色的壶装束，戴着四周都围着轻纱的市女笠，与螣清一同出游。在樱花树下，源智雅依偎在螣清怀里教她唱和歌，她的长发如最华美的锦缎，樱花的花瓣划过了她的发梢。
有时螣清会突然从空中摘一朵云做成花的形状轻轻放在源智雅的发间，虽然没走几步就散了，可是源智雅总会开心地拍手大笑，她在螣清面前，时常忘了自己该是个有教养的贵族女子。
若是阴雨天，螣清便手把手教源智雅写书法，绘扇面，她们脖颈交缠，呼吸相间，在翻飞的和服里，亲密探索着彼此，发丝交缠。
螣清以为，这天地间只此一人足矣！待到百年后源智雅的肉身消陨，螣清便带着有源智雅记忆的曼珠沙华行走世间，再看一遍一人时看的风物人情。历劫成龙，直飞八荒，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遇到源智雅以后，她才明白了之前一人行走世间有多寂寞，而有了源智雅的笑靥如花，就仿佛点亮了世间万物。
直到有一日，螣清看到源智雅与表哥在假山后互赠罗帕，她觉得眼前的源智雅让她陌生起来。螣清以为，她的小曼珠沙华永远热烈而赤诚，该是世间最干净的人。
螣清默默走开，等到源智雅回来，螣清问她:“刚刚去哪儿了？一下午没看见你。”
源智雅笑容甜美，说:“与姊妹们一同嬉戏呢！”
螣清的心如坠冰窟，冷声说:“可我看到你了，假山后。”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让表哥把上次表妹落下的手帕还给她，你想多啦～”源智雅拉着螣清的手，与她十指交缠。
“你们这里若是男子看到女子容貌，不是要娶她为妻的吗？”螣清依然皱着眉头。
“那是对平民，我们贵族实际上并不如同对外宣称的那样。螣清，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所以不要怀疑我，好吗？”源智雅在螣清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好，是我想多了。”
在那之后，源智雅偶尔参加贵族间的宴会也会带着螣清，螣清的出现，让平安京里的鬼怪一时都消失无踪，闻风丧胆，于是，夜里的聚会也便多了起来。
螣清夜里将月华引入勾玉中，勾玉闪了闪，光泽更甚，螣清又注入了两百年修为在勾玉中，为它串上一根紫金链。
等到源智雅回来，已是两更，带了一身酒气，她朝螣清笑得温柔。
“你又晚归了，你可知我在等你。”螣清的左手里拿着紫金链子串好的那块勾玉，背在身后。
“你知道贵族之间总有这种宴会，这只是社交而已，螣清你似乎想限制我的自由，或者试图改变我。”源智雅有些不开心了。
“并未，你有些不知分寸了。”螣清说完，把手里的勾玉放到源智雅手中，她原本想给她亲自戴上。
“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分寸，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我已经为你改变了，我再也没有和表哥见过面。”源智雅说道。
“那些宴会你并非非去不可，若是重要的宴会，你尽管去便是，若只是无聊的喧嚣，你想想我在等你。新一届的正统阴阳师很快就上任了，如今平安京已安定，我这个临时顶替的阴阳师朝廷很快就不需要了，到时候想见你会很不容易，也只能偷偷见了。”螣清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深深望着源智雅，多了几分无奈。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身在这个位置，也有我的社交，螣清，我以后会记着你说过的话的。”源智雅依偎在螣清怀里。
时光飞逝，一个月后，螣清便不再是朝廷的阴阳师了，她从源智雅的住处出来，从此两人书信往来，或者在夜里，螣清偷偷地去看望源智雅。
螣清有时候会飞到远处的屋顶上，看源智雅在觥筹交错间笑靥如花，看到她在众多男子间游刃有余，看到她与表哥又一次见面，看到她成为人群的焦点。
“智雅，你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和我一起走吗？我们一同游历山川，我知道哪里有最美的晚霞，哪里的瀑布最壮观，哪里的人最好客……”螣清迫切地等待着源智雅的回答，她等不了百年之后了，因为离别令她思之如狂，她想现在就与源智雅在一处。
源智雅叹了口气，说道:“螣清，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的生活，我一直这样生活着，我以为我的改变你能看到。你让我抛下一切随你去，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
螣清被那句自私气到攥紧了拳头，“你是不是真正的源智雅你自己清楚，如果你是不忍，真的多年为源智雅而活早已够了，你不就是迷恋贵族的繁华么？”
“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原来我对你的情义你根本看不到！”源智雅的眼眶泛红，晶莹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也刺痛了螣清的心。
她仔细地为源智雅抹去泪水，说:“罢了，即使是纠缠一世，我也是舍不得你哭的。”
弹指间两年匆匆而过，暮春时节，螣清想给源智雅一个惊喜，螣蛇之鳞，可以令死者生，生者青春永驻，与螣蛇同寿。螣清烧化了自己身上的十几片鳞片，当作原料，为源智雅做了一壶长生酒，在她衣服里的腹部，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她循着曼殊沙华的味道，信步走去，却看到凉亭里，曾经似曾相识的一幕发生在源智雅与别人身上，源智雅伏在一名俊俏的男子身后，正笑意盈盈地教他绘樱花。曾经，如何绘樱花正是螣清教给源智雅的，如今，她却手把着手如此亲密地去教别人，那人真是京都里有名的采花圣手安倍风。
螣清手里的长生酒落在地上，酒瓶破碎时清脆的声音让凉亭上的两个人都回过头来。
源智雅迈着小碎步飞快地朝螣清跑来，她边跑，边唤着螣清的名字:“螣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
“哈哈哈，我看到的又是怎样的？我螣清，几时变得如此卑微！你可知一颗心被慢慢凌迟会有多痛？你的心又在哪里？”螣清伸手去摸源智雅的心，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心脏。
“对不起，我没有心，所以无法和你感同身受，可是我爱你啊！”源智雅用尽力气抱住螣清，她不想失去螣清。
“你没有心，何来爱？”螣清第一次泪流满面。
“我可以学习！你说你不喜欢什么我便记下来！不要走，不要走……”源智雅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用力抱住螣清。
“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要离开你了。”螣清郑重地说道，说离开，似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果我没有爱，那就让我以嫉妒之名留你，我无法想象别人在你身边的样子。”源智雅抚摸着螣清英气的眉眼，就如第一次见时那般温柔。
“我突然好想报复，怎么办？”螣清凄凉地笑了起来，用一把雕花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随后她在胸口划开一道口子，用右手把自己正在跳动的心掏了出来！
“螣清！不要！”源智雅跪倒在地上，她抱住螣清的腿，感觉螣清就要死去。
“身体之痛很快就弥合，诛心最痛。”螣清说着，将自己的那颗心化作一道光，钻入源智雅心脏的位置，安在了源智雅身上。
“我恨你，我爱你。”螣清流下最后一滴泪，随后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啊！”源智雅一瞬间就被那颗心脏中狂风巨浪般的感情吞没，她痛苦地伏在地上，眼角带泪，却嘴角带笑:“能感受到你的痛，真好。”
没有心脏的螣清只有脑海里的执念，她不懂容貌俊俏的男子为何能轻易俘获女人们的心。她原本只是作男装打扮，现在用法术将自己完全变作了一个男人，她勾引着闺阁女子，夺取她们的贞洁，然而她们依旧乐在其中，螣清不懂，她将她们的□□割下来，当作战利品，喝着已经泛酸的桂花酒，并不觉得快乐，只是觉得无法停下来。京都里将她唤作酒吞童子，朱点童子，四处都是关于她的传言，她并不在乎，她只是在寻找一个答案罢了。
直到她罪孽深重，被女娲娘娘封入了悠然山居图，罚她在雪云峰镇守思过。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将洞府装扮成京都，只知这些让她熟悉，仿佛刻在骨子里，一生都无法消融。她却庆幸自己没有心，不然该是如何感怀，在雪云峰下，一住就是几百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活，许多细碎的回忆就如同尘埃一般沉淀在记忆深处。
直到被眼前那个同样肌肤胜雪的女孩勾起了久远的回忆，才想起自己原来曾这般鲜活地生活过。
作者有话说第17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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