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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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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的风拂过窗沿,风铃叮叮当当,惊动停在上面的豆娘。
豆娘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洁白的床单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人。
他陷在沉沉的睡眠中,脸上带着酣眠的红晕,鼻翼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油汗,散乱的头发顺着床单的褶皱铺开,一手蜷在枕边,细细长长的手指上缠满了绷带。
豆娘振振翅膀,轻巧地停在了他的指尖,它抖抖翅膀,触角一颤一颤,和他睫毛抖动的频率达成了一致。
他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起初视线是模糊的,只看得见一片火红,而后有了轮廓,慢慢细致起来。
兰斯一点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火红是斜阳的余晖,笼罩着这小小的,温馨的房间。
风铃还在唱歌,他看着天花板的纹路,混沌的头脑如同一锅混汤,翻不出思绪。
“这是哪儿……”
豆娘被他吓了一跳,轻快地逃走了,它又折回去,停在了那摇摇晃晃的风铃上,似乎对此情有独钟。
干哑的声音让兰斯迷茫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只觉得喉咙像是两张糙纸互相摩擦,干渴无比。他试图坐起来,肚腹传来尖锐的痛,本就无力的身体马上又倒了下来。
但这痛楚却唤起了他的记忆,那些破碎的画面翻涌起来。
昏暗的雨天,潮湿的空气,铁甲与长枪泛着银亮的光芒。
兰斯难耐地闭上眼,黑暗中却闪过那双蓝色的双眼。
“好孩子。”
他惊喘了一口气,肚腹的伤隐隐作痛,这伤痛沿着肌肉的纹理,一点点泛到了胸口处,等到承受不住了便从别的地方涌出来。
兰斯抬起手,遮住了眼睛,水汽濡湿了一小块绷带。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声,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你终于醒啦。”
离薇欢喜地跑过去,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床头:“你三天没有休息,又淋雨,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我真的好担心,幸亏伊贝卡小姐在,不然真的好危险,你……”
她看到那两行未干的泪痕,不由得住了口,心情骤然坠落而下。
安慰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与他的痛苦相比,这些话显得太轻,以至于说出来都像敷衍。
离薇听到潮湿的呼吸声,它混在清脆的风铃声中,叫晚风也悲伤。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缠满了绷带的手,它很轻易地就摊开,掌心与她的相贴,离薇觉得自己握住了什么东西。
渺小却珍贵,破碎而美丽。
她就这样握着,直到空气渐凉,虫鸣四起,溪流倒映着月光,在天花板上映出美丽的波纹倒影。
兰斯的手终于动了,昏昏沉沉几欲睡去的离薇被惊醒,她抬起眼去看,正对上了兰斯的眼睛,他的眼尾还有一抹飞红,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离薇张了张口,几句话在舌尖滚来滚去,最后道:“你渴不渴?”
兰斯疲倦地点了点头,离薇便小心翼翼地端起一边的汤,汤已经有些冷了,但依旧散发着鲜美的气息,澄澈的汤躺在汤匙中,诱人无比。兰斯低头喝了一口,咸鲜的滋味便充斥了寡淡的口腔,叫干枯的味蕾瞬间饱胀起来,一点点的肉香混合着蔬菜的清新,洗去了那些陈旧的情绪。
离薇心里终于松快了一些,她知道伤口的愈合没那么容易,或许还要经历发炎肿胀,流脓痛苦,但一旦有了好的迹象,那么终究会痊愈的。
伊贝卡小姐这样说:“他很坚强,也很聪明,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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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以皇都为中心,整个帝国都掀起了一场风暴。那些终于取得了平民证的奴隶们,又被剥夺了证明,他们一夜之间被揪出来,带上枷锁送入了监牢和黑市。
后者更多些,总有些人浑水摸鱼,从中捞出些油水来。
而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逃奴们,更是无所遁形,他们被统统送入了监牢,等待从前的主人前来认领,找不到资料的便于三天后除以死刑。
但说起来,死刑或许更好些。
受到波及的不止逃奴们,那些曾帮助过他们的,试图一同隐瞒的人也一同被抓了起来,不至于死,却也得受几年监狱之苦。
一时间,人心惶惶。
离薇提着篮子,沿着小路回家。篮子上面是面包,下面藏着草药,草药是她自己去郊外采的,城里的药店不能去,否则她一个普通人买这么多药会引起注意。幸亏她会一点自制伤药的经验,才勉强对付过去了。
她走到一半,一边的房子里却发出巨大的响声,门板轰隆一声倒下,砸在了她面前。
离薇吓得手脚发麻,她本就提心吊胆,这一下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缓了缓定睛看去,只见许多士兵在这座房子里来回奔跑,他们在肆意搜刮着房子里的财务,剩余的一部分士兵围住了一个人。
这个人倒在地上,是一个金发的女人,她身上受了许多的伤,正在哀声求饶。
小路上行人稀少,眼下全都围了过来,从他们低沉的声音中,离薇听到了一点信息。
“据说一直在帮那些逃奴呢。”
“难怪都找不到,原来都是从她这里逃出去的。”
“听说昨天在她家还发现了三个正要逃走的奴隶,晚一点就出城了。”
……
离薇脸色唰的一下惨白了,周围的人注意到了她的脸色轻声道:“你没事吧?”
离薇胡乱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走,她脚步轻浮,几乎摔倒了,离开前她神使鬼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那女人的眼睛。
暗淡无神,绝望仓皇。
离薇握紧了手里的篮子,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她知道自己懦弱,一向如此。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面前,却不敢出声,她怕那些人发现自己。
她眼睁睁地看着兰斯被杀,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吗?
厌恶着自己的懦弱,却又为自己找借口,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离薇从前不愿去想这些,但事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让她直面自己的懦弱和伪善。
她跌跌撞撞地跑着,手里紧紧攥着篮子,心里只想快点回家。
绕过前面的拐角便到家了,离薇盘算着,无论如何,先让兰斯好起来,后面如何再做打算吧。
然而下一刻,她便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她看到自己的小酒坊边围了无数的士兵,里面传来翻箱倒柜声——
终于也轮到她了吗?
离薇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个高大的阴影却笼罩了她,她讷讷地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大的士兵站在她身后,他手中的武器抵上了她的后背。
“您要到哪儿去呢,离薇小姐?”
篮子掉落在地,面包撒了一地,露出了藏在下面的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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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薇被推到在地,她的脸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挣扎着坐起来,一柄冰冷的长枪抵住了她的下巴。
“听说离薇小姐是这里的名人啊。”士兵们脸上是奇怪的笑容,那种满满的兴奋和恶意让离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们说:“我们都听说过你父亲的事——好像是因为窝藏逃奴被杀的吧?”
“平日出入这里的就是那些下贱的奴隶,估计藏了不少逃奴。”
“哟,还带了一篮子草药回来,该不会大人要找的那个快死的奴隶就在她这里吧?”
离薇低着头,眼眶里因为愤怒逐渐沁出了泪水。
他们怎么能……
他们怎么敢!
但越是愤怒,越是让她感到自己的无能,越是让她痛苦。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从窗户里探出头喊道:“报!我们发现了一个隐藏的阁楼!”
离薇蓦地睁大了眼睛,手脚冰凉——
兰斯他就在那个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