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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番外之花开数重 ...

  •   番外之花开数重

      昌平二年。
      夏。
      京宁。
      男子放下电话时还有些恍然。
      刚才那端的人言犹在耳,让他一阵阵发懵。手边的报纸上赫然是那女子温婉的笑脸。
      叶夫人已不幸在那场火炎中去了。
      ……火炎……去了。
      他忽而重新捉起听筒,拨了几个号后猛然停住,握着听筒的右手背上爆出根根青筋。
      他垂下眼眸。
      不……时候还不到……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冒险……
      他咬牙,闭上眼。
      听筒里传出拨号错误的忙音。
      嘟嘟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漫延开去,分外刺耳。

      昌平二年。
      秋。
      京宁。南车站。
      车笛尖锐呼啸,喷出浓烟。车轮渐渐行进。
      男子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耐心而平静地等待着。
      不久一双靴子停在他眼前。来人与他借火。他抬首,目不旁视,递过烟夹。
      再还回来时他瞧也不瞧,纳入怀中,只道了句辛苦。
      来者玲珑心肝,也是知己。引为嘴角一抹笑意,飘然坐落。
      四周人声嘈杂,掩了他们声迹。
      ……可是齐备无虞?
      对面男子压低了声音。
      ……杨大那里已是捉襟见肘,杨二已落入手中,只等时机。
      男子垂眼点首。……那么,连锦那里便可以拿下了。
      天然眼角带笑的男子此刻笑意微敛,眼里是全然不掩饰的警告。
      信之,只此一次,再无下次。
      男子抬眼,眼里冰封万里,口气却稀松平常。
      ……我知你想真想杀她。
      笑眼男子眉尖轻颤,咬牙切齿。
      ……不错。若不是她能引他方寸大乱,我怎会留她。
      男子望着,不发一言。
      笑眼男子见情景,语气更低,分外郑重。
      信之,仅此一次。你莫要为了这个女人误了大事。
      男子抿紧的唇角微微颤了一颤,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
      ……我连自个儿的亲外甥都没留,你觉得我还不够忍心么?
      无法忽视的灭顶寒意磅然而下。男子眼底的煞意已是暗流汹涌。
      笑眼男子轻轻一战,转开眼去不再言语。他刻意忽视掉那冰寒里的一抹凄楚。

      连锦。西车站。
      男子拎着皮箱走下火车。叫车去了邮所。
      秋日正高。仿佛一扫前日里的阴冷潮湿。
      男子步出邮所,便向祁园南路行去。
      经过市政厅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里望去,面容上带了些踌躇,夹带着些许怀念。
      那儿曾经是信军司令宅邸。而今是联合政府的市政厅。
      男子脸上的表情却也是一闪而过。他低下头去,经过。

      之后的一切如同他设计预测好的。
      老管家看清他面容时震惊而愕然的表情,他安静坐于厅中娓娓讲谈条件时杨傲然逐渐苍白的脸孔。甚至他连女子见到他时走过的步数,蓦然睁大的眼底内的惊喜和错愕都事先勾画得异常清楚。
      他像多年前那般微笑着,踏前了一步,向女子伸出手去。
      仿佛时光回转。
      又回转到他俩年少时候,女子目盼神采,踮脚轻吻他嘴角时的温柔。
      一生最幸福,不过彼时。
      只是电光石火。
      女子面色惨白。
      他的手臂还犹自伸着,而另一个人影已经过他身畔,走向女子,在她耳畔低喃后他清楚看到她转而青白的脸色和震惊的向他射来的眼神。
      那如同无数金针一般向他射来的目光。叫他如堕冰窟万劫不复。
      他急急向前,而她却切切退后。
      直到在一个陌生青年伸臂挡在他和她之间时,他急怒交加把那阻隔之人掌掴在地后才恍然了解她眼中唯恐避之不及般的仓皇。
      夫人。
      夫人……
      她早已为人妻。
      她早已与他陌路。
      男子面色发青,神色却依然坚定。
      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带她走。
      不管任何手段。
      计划已全盘展开,已无余地可退。
      他也不愿再退。

      昌平三年。
      春。
      多容。
      男子站在窗前,遥遥望着厅中郁郁寡欢的女子的侧脸。
      仆人叩门,恭敬低首。
      先生,陆先生按你的吩咐带了人来。
      男子唔了一声,早敛了前刻的失神。顿首答道,我马上去。
      果然,女子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神色大变。双目通红,攒住了那手边瓷瓶便朝他们丢来。
      笑眼男子始料不及被砸了正着,血流满面。
      男子拦住他,急声吩咐仆人包扎带出房去后再望向女子。
      女子浑身战栗,瞪着他。
      滚出去。
      最终她对他嘶吼,泪流满面。
      男子平静地望着,最终转身,低声吩咐仆人闭上门。
      转过身后他阖了阖眼,胸口不免得沉甸。

      某日。
      大军渡了青州。
      而另一方传来笑眼男子擢升少参将的消息。
      男子抿了抿唇,放下手上的书信。
      大事将成,为何他还是不得舒心?如此压抑?
      郁白。
      他轻轻呼唤,身后执行官立刻趋身上前。
      帮我备车。
      执行官眼里闪了一闪。正值晓夜,这战事纷忙之中的空闲,年轻司令要去哪里?

      一路疾驶。
      愈是入夜他愈是心惊忐忑。
      司令这是要回多容么?他这时回去做什么?明日的例行军会他可是不参加了?
      他却不敢问,只因那人眼底深处浓的化不开的沉重和惫倦。
      夜深人静。车终平稳停在一处大宅前。
      男子回首吩咐,莫做声,在这儿等我便好。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
      冯郁白看着男子身影消失在那座黑黢黢的宅子里时,猛然反应过来。
      他是听人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司令在多容藏着一个红颜的说法。而看这连夜来探的情形,怕也差不多了。
      这个一向性情冷峻的司令,原来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冯郁白长长吐了口气,望着一片黑黢的大宅。
      只是,为何情人深夜来探,女人竟不曾点灯相迎?

      直至破晓。
      男子从宅子里出来。
      开门上车。
      开车。
      男子口气仿佛淡然,却如何都掩不住语气尾端的惨痛。
      冯郁白从后视镜扫了一眼,注意到男子泛着灰白的脸色,和愈加漆黑的眸子。
      他背脊一僵,便飞快地启动离去。把本来想着的该有所呈现的旖旎和那深深大宅抛在脑后。

      男子阖眼,微凉的指尖相叠,更觉得胸口冰凉一片。
      昨夜他见了她。
      却始终没敢让她见他。
      仿若幽灵般,立在她屋内的阴影里。整整半夜。只为看她一眼而已。
      却看到了她在噩梦惊醒后黑暗里的泪流满面,听到了她泣音低喃另一个人的名字。
      胸口又是一阵刺痛。叫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嘴角拧出一抹狰狞苦笑。
      原以为,最痛不过的就是让她恨他。
      而如今,他才发现,更叫他难以承受的,是她一分一毫都不再属于他。
      仿若剜心刮骨的痛意。

      再几日。
      消息如冰寒雨水一般兜头而来。
      其他人眼巴巴地都看着他,都带着些惊惧的不安。
      唯有他平静地,缓慢地看完那页薄纸。
      静谧的几乎沉重可怕。
      他手指放下时已有人忍不住这平静而开口。
      邵云一的十万大军转眼就逼过来了,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
      语气颇是冒犯,他森然抬眼,不言不语。
      旁有人立刻前劝,那人面容却已是狰狞恐怖,一劝之下更是凶狠地向其他人咆哮。
      他娘的都给老子滚开!老子拼了命从多容赶回来报信,手下兄弟们没剩几个回来,这倒好,说不定还都得填进去!他娘的若不是他当日一意要老子驻军江北老子至于被那姓杨的小子打得屁滚尿流地回来么?!现在他倒是安静了,是想叫我们都陪他死么?
      话语一出,众人不免大惊失色。
      男人却安静地望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仍然大呼小叫的那人拉出屋去。
      嘴角竟还现了些淡淡的笑意。嘲讽,但还是冷静的笑意。
      其实,这屋里有多少人都如那人一般的想法,他心里有数。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转折冲击了。
      前方大军压境,后方失守无路可退。原本固若金汤的信心一下子被击得粉碎。
      好个邵云一,此时的招降信来的确是时候。
      受降,是令人惊异的宽松待遇。
      但是条件,要顾信之他的人头。
      男人保持笑意,扫视一干眼神闪烁的将领。
      他们倒是都巴巴地把信送到他这儿来了,不过动没动心,却不好说。
      笑意从嘴角漫延开去,却始终没渗入眼中。

      负隅顽固就是来形容他的罢。
      男子看着如潮水一般崩涌而入的青黑戎装,瞬时双手被反剪身后,被狠狠凶暴地压倒在地上。
      几日前他下令死守时便已预料到如此的下场了。
      已是不同心,其他人背他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他还是迟了一步。还没来得及自戕。落在邵云一手里,不知又要受什么折辱。
      他听到在他背后发出的阵阵欢呼声。
      他闭上眼,眼前却是女子年少时意气飞扬不可方物的笑颜。
      全然是对着他一个人的笑。
      再无旁人。
      再无旁人……

      又时逢清明。
      白菊盛开。两座坟冢前头都一片润白。
      早日的雨水把那石碑冲刷的干净无尘。
      高大男人走到其中一座前放下花束,在坟前立了一阵,才默默转向另一边,看着镶砌在碑内的相片。
      是张英俊青年的脸。宽额深眼高鼻,笑得自信而张扬。
      而下面写着缅文,寥寥数语。
      『谨深爱兄顾信之。妹衿遥殇缅。』
      男人伸出手指爱怜不舍地抚过衿遥二字。
      恍然多年前,那人与他相对时的沉默,和沉默后坚定的一言一句。
      『我万不能允你寻死,只因她要你活。』
      那人眉目深许,目光如注。
      『她只想你活。』
      那声音在耳边重复着。他胸口随着呼吸而微微战抖。
      他知,女子清明时节会来此,望着这座碑面容怆然。年年此情此景。
      男人张开眼。亦记得自己在沉默许久后才肯对那人开口,语气艰难,却坚定。
      『那么,我会活着,只是请告诉她我已死了。』
      男人站起身,望了眼墓碑下小小一束白菊,线香依旧燃着。
      他深深吐气。风过,吹落头顶新绽花朵落在冢前。
      又猛然勾起深处的某处记忆。清晰如斯。
      那时木槿花花开正烂,暖阳穿过树枝,罩在她有些惊惶却又坚定的面容上。犹记得她紧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
      『今后,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正逢分离,原本该是不那么愉快的记忆,却就是如此固执地收在了心底,留了一生一世。
      男人再深深看了一眼,转身。
      不管身后如何花开数重。

      花开数重。
      但知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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