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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之合欢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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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合欢树下
连锦那边的人来了。说是应少爷所说要接他过去看看他将来的妻子。
我传报这个消息时少爷只是抿了抿嘴角,面上没有太多复杂的表情,如以往一般。
他接过我手里顾允信亲笔写来的信,哼了一声,轻蔑道。
我倒要看看那些老东西处心积虑地找来什么货色给我。
少爷撕开信,抽出一张纸来就把信封扔在桌上。只是信封一歪,啪得掉在地上,里面滑落出一张相片。
我弯身拾起来,扫了一眼后便伸手递给少爷。
只是那一眼叫人印象颇深。
那里面是一片暗色的深绿色。像是荆棘林的植物。里面白衣白裙的女孩儿正微侧着脸笑得明媚,似乎是没注意到这边的镜头。
模样倒不是大家小姐柳眉杏目温温弱弱的样子,那笑颜中竟流露着男孩子般少有的洒脱和爽利。
白皙脸庞,黑曜石般玲珑的大眼镶砌在脸上,印在那相纸上竟目光流转,顾盼神飞。
所以怪不得少爷接过去后愣了好一阵子。
我看到少爷缓缓扬起了嘴角,眼里有着玩味的笑意。
他望过来,递给我照片,示意我也看看,说道,这女孩子好似还有些意思。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这才仔细望去。果然如我一眼看到那般。她谈不上漂亮,却极有神韵。
少爷粗略地扫了扫信,哼了一声扔在桌上。
原来竟就是杨傲然的那个私生女,他们未免设计得太好,要我娶她占尽我邵家便利。少爷顿住,低低冷笑了一声。
只是他眼里露出一丝复杂神情,混杂着嫌恶和好奇。
不过她是封陌原的孙女封衿遥。哼,这帮老家伙。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书桓,你看我们是否要走一趟?
瞧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有数。我点头,放下照片。
只是那白色身影的女孩儿已逐渐印在我脑海里。
我与少爷分开来去连锦。
毕竟身份不同。更何况我的情况更加特殊。我祖上三代都是少爷祖上的贴身副官,极为亲近。经过那么多劫难,我背负着父命跟着少爷投奔邵家,改名换姓。看着少爷忍辱负重,只留了一个云字在名字里,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云家后代。
邵家老爷真待少爷如亲子。若不是少爷带着那么深的恨意,我真希望他能像一般富贵家的少爷般只是过着奢华的上层生活。
但这明显几无可能。我苦笑,戴上掩饰的眼镜,提着行李踏上去连锦的列车。
顾允信近日来对济州邵家极关注,就怕是注意了少爷存在。邵家老爷当年极小心谨慎,应没把柄留下。只是小心使得万年船。顾允信要请,我们自然会去。
我到了才听说原来少爷要参加的是封家小姐十六岁的生日宴。
我一早便混了进去,等着少爷来临。
只是少爷直到晚间才到。在这之前我却注意到那一身金色华丽洋装的封家小姐虽一直跟在杨傲然身边,眼睛却一直打量着外面,面上带着少许期盼神色。
难不成她已听说少爷要来?
我想应该不会。顾允信那只老狐狸,绝不会如此轻易透露消息给旁人。我瞧那杨傲然,估计也被蒙在鼓里。
果然。顾允信携子和少爷到达时,看杨傲然的表情,决计没想到是启轩实业的少子亲来。我再看向那封家小姐娇怒含怨的神情,却猛然有些明白她一直等待的人是谁。
居然是顾允信的独子顾信之。
顾信之倒是一表人才,看向封家小姐的神情里也是温情脉脉。
他们二人倒似是一对。
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竟发现自己有些嫉许顾信之得到那封家小姐顾盼神飞的一瞪。
我暗咒了一声,顾允信那老狐狸,竟狠心要生生扯开他儿子心上人来讨好我们家少爷。
那封家小姐已芳心暗许了顾信之,自然对我们家少爷没什么顾及之处。只是淡淡笑了笑便走避开来,去向顾信之身畔。
我看着他们十指交握,顾信之俯身低低与封家小姐说了句什么,封家小姐脸颊微一薄红,娇憨毕现。虽她只对着一人,但那面上带着的神情,看着的人,定都会觉得极为动人。
我看到一旁的少爷眼里闪过的少有的恼怒。
果然。宴会上少爷便不出我所料,行事极乖张,生生一副对封家小姐颇有好感的样子。
那封衿遥的反应倒着实有趣。望着少爷的眼像是受了惊吓般小心翼翼,唯恐避之不及。舞会上更是不给面子,竟不顾形象狠狠踩了少爷一脚。
我暗暗好笑,心想少爷定是气坏了,他在济州那么吃得开,谁想到这儿却撞了一鼻子灰。还是被自己未婚妻给的。
提起这三字,我心里还是禁不住跳了一跳。
从凉台出来,我看少爷神情,知道他定是对这女子好奇得紧。
若不是如此,他从来静邃的淡色眼眸里,怎生有了一抹淡薄的生气?
戏怕是要继续演下去了。只是,少爷到最后会不会假戏真做?
经过这么多年,我心里第一次隐隐生出些不祥。
半月后少爷才抽出身来见我。
怕是躲不开那顾允信身边的人手。
少爷表情并不好。看得出他恼怒。其他事务进展虽缓却还顺利,想来还是因为那封衿遥的缘故。
从相片一眼便瞧的出,那女孩子固执得很。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同意与少爷的婚事。更何况他先于少爷还有顾信之这个不二人选。
我替他脱了西装,松了领带,看他泄气地坐在沙发里。
书桓,我很招人厌么?
少爷按了按额角,问道。
先稍安勿躁。
我说道,默默给他倒了杯茶。
少爷一向骄傲的脸上离奇地带着些微微沮丧的神情。她怎么都不愿搭理我,她眼里似乎只有顾信之。
说到顾信之的时候不免有些恶言恶气。
也是,他是顾允信的独子,免不了迁怒。
我不言。
少爷发了一顿牢骚后情绪便安静沉稳下来。他把玩着茶杯,问我。
事情进行是否顺利?
我点头。
很好。继续收集资料,看看我们能从中取获什么便利。时间很多,慢慢来,只是记得,一切计划都不能落下把柄。
我再次点头,露出个笑容。
少爷拍拍我的肩,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
少爷原来只打算在连锦仅待十来天。只是为了那封家小姐,归期一延再延。
不过这也好,少爷愈是敢流连于此,那顾允信愈是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寻不出少爷什么头绪。
转眼便三个月过去。
邵老爷来信,担心有事,便催少爷回去。
少爷拿信给我看时长叹了口气。
书桓你留下。
我知少爷让我留下,不仅是为了继续计划,另外还要留意封衿遥。
少爷怕是已经对封衿遥耽溺已深。
我突然想起已去的老爷。想起那客死异乡的老爷在他临去前一遍一遍给少爷和我描述的那名少女。
少爷看来已是步上了老爷的后尘。云家和封家,终究是羁绊不清。
九月封衿遥进入学校上课。
以后在连锦上流社会的舞会上再鲜少见她,虽她原似已是不耐参加这类活动。
顾信之却忙起来了。
局势并不是如表面那么平静。
连锦当年正是云军的力量盘踞之处,十六年前信军虽击溃了云军进驻连锦,但还是有残存的力量存在。那是种伺机而动的威胁,之所以顾允信要把元帅府定在连锦,怕是也有这样的道理。
而我则也要找出这些残存和信军内部不稳的力量,加以利用。
这并不简单,十六年过去,单是找出就已不易,更别说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加以利用。
所以少爷默许我冒充他的身份。而这也是以防万一的方法。万一。。。
不过很顺利的是,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可以供我借用。
那些接受过所谓西洋先进思想的学生们,可以借助他们反对军阀政府独裁的旗帜,作为掩护。
那协进社每个星期都要举行集会。举着联谊的旗号,怕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每次都是在圣第安女校后的那片合欢树林里集会。碰巧几次竟让我看到封衿遥和顾信之在不远处约会。神情举止甚是亲密。
少爷若是知晓,怕是不会开心。
我缓缓思量,转过头去。耳边却响起一个女声,我瞧去,却是社中社员刘蕊君。
这女生似是注意我很长时间了。
那是封家小姐。
她冷冷哼了声,面上都是不赞许的神情。
一点都不避讳,真是下贱。
我皱了皱眉,那毕竟是少爷的未婚妻,有人这么评价听来甚是不喜。
却还是忍住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看了她几眼。
我还跟她一个寝室。刘蕊君道,声音满是不满和不屑。
我眨了眨眼,心里慢慢升起些念头。
时后我便借着去探望刘蕊君的借口去她们学校。
所以时不时能与封衿遥擦肩打个照面。更多时间她是同杨晨杨暮一起。那对兄弟看似对这同父异母的小姐爱护备至,似是没什么嫌隙。
协进社这一月来有些造次。那劳什子会长和社员们数次闹事。少数社员阻拦无效后,他们在最后一次竟去了元帅府示威。当军警冲出来拿人时,那会长倒跑得比谁都快。
一下子全作鸟兽散。我逃避至隔街,一眼便看到那墙壁似的荆棘林。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白衣白裙的女孩儿的形象。
再左右扫望,竟不知歧路何往哪方安全。只是立时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大作,我拐弯紧跑了几步,攀住那荆棘,想翻入墙内。谁想那植物又尖又利,手掌立刻划出许多血痕。我咬牙,扯过衣袖裹住手掌,硬生生攀过那张牙舞爪的植物,跳入园内。
再起身时立刻对着一张疑惑惊吓的脸。
正是封家小姐。淡色裙摆上沾着泥土,怕是我跳入的正是她的花圃。
不能否认我是故意要跳入园中的。只是没想到竟能如此巧合。
荆棘林外传来士兵喝问的声音。
封衿遥瞧了我几眼,快步往门那面跑去。
我一惊,怕是不妙。连忙紧追几步,一伸手揽住她腰肢,扭过她手腕后捂住她的嘴。
她挣扎了两下,抬起她黑色大眼盯着我。
却没在那双眼里看到应有的恐惧。
只待荆棘林外声音远去后我才松开手。她立刻退到一边,紧盯着我。
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着封衿遥。刚刚握着她腕的触感还停留在手心。而那双眼,却真的如相片里一般,甚至更明丽清澈。
被她这么盯着,我胸口不由得泛起一阵阵躁动和歉意。
我也不耐解释为何突然跳入园中,只是掩饰地遮了遮脸。眼镜竟还奇迹般的挂在脸上。
外面有人追你么?
她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我下意识地向她跨进一步,免得她突然跑向门边。
但封衿遥只是微微挥了挥手,示意我躲在门后,才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缝。
听到军靴踏地,敬礼的声音。
封小姐,似有一个激进学生逃入了这边,请问有没有蹿入封宅?
封衿遥表情镇定,却也有了一丝明了。她笑了笑,道,长官你看我们这里全是荆棘,他爬得进么?
那边半天没了声响,终于过了良久那士兵说道,抱歉打扰了。
封衿遥微微一笑,把门关上。
我感激地朝她望去。而她却瞧向我的手掌。
我低头望去,看到血淋淋一片。
你暂等一下,我去拿绷带给你。
她很快去了又回。然后替我包扎伤口。
她低着头,动作很轻。我瞧见她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后颈。
我盯着,深觉这女孩的善良和豁达,心里涌上些奇异的暖意。
多谢你。我沉音道。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说话。
只是她认真轻轻打好最后一个结后仰起脸来,退开一步仰头一笑。
他们应该走了,你快走吧。
之后我惊觉那日鲁莽,便不再去圣第安露面。
那协进社也被我一手接过,集会地点也重新改过,秘密举行。既要行事,决计要小心为上。
只是隐隐还是放不下那拥有明媚黑眸的女子。
终于突然惊觉于内心对少爷能光明正大与她交往的淡淡嫉妒与懊丧,无措不已。
军治会职领洪运畴同顾允信不合不是一朝之事。
洪运畴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当年他跟随顾允信父亲一路拼拼杀杀,自是以为劳苦功高,谁知到头来只得个军治会职领,随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但其实只空担个虚职。
他心里自然甚是不服气恼万分。但又苦于不敢发作。
我冷笑,我自是知道这家伙的伎俩。他那手里三成的兵权近二十万的兵力,岂是会等着顾允信一点一点分瓜的。我和少爷却已是注意到他背地里和西国暗通款曲的勾当。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与洪运畴的儿子“志趣相投”,才能出入他府。我也曾真的三番两次看到洪运畴当着众人面拍着桌子大骂顾允信忘恩负义不是东西。
我觉得时机到了。于是一天拜托他儿子转递书信一封,上面只有一行字。
行到船停处,坐看云起时。
业末还画着一朵小小的六瓣向日葵。那是云家原来的家徽。
狡猾如洪运畴,他自然一下子就明白。
不过这老东西思量了快一个月,才给我一个模糊而谨慎的回应。
他要看云家的诚意。
而这诚意,就是要把顾允信极亲近的杨傲然拉下马。
我看着那张含义隐晦的纸燃烧。这老家伙,嫉妒得怕是巴不得杨傲然死了。
少爷又一次来连锦时我告知了这件事。
少爷面色冷然地思忖了许久,再抬起的眼里满是阴冷之意。
这件事书桓你看着办就好。
他淡淡说,合上报纸站起身来。
只是,勿要牵扯封衿遥进来,她从来都是无关之人。
我望着少爷严肃的表情,心里一紧,不语。
他怎一早便知在我烧掉那封信时,我就已把封衿遥划入计划之内。
那个计划暂时搁浅。
我只好动用其他力量来寻找另外的机会。
邵家在连锦的势力也不弱。只是在我动用了一切力量后才发现,无论是杨氏药业还是杨傲然在顾允信身边的地位,都是难以轻易撼动的。
我不得不又艰涩地回到原先设定却被少爷一句话否定却进行到一半的计划。其实那是一个极简单干脆却又狠辣的手法。
三十六计中,最好用又最快速的,便是反间计。
人心莫测。
顾允信和杨傲然之间的稳定只是因他们互相不疑。但若是一旦有了嫌隙和猜忌,定像有了缝隙的蛋。不信那时,洪运畴这老东西会没有动作。
权衡之下,我决定违背少爷的话行事。
我们都无法回头了。就像我们都无法更改过去。
入十二月。
我已让其他力量缓慢开始动作。计划需要时间,要恰到好处。
耶诞日竟与圣第安有联谊。
我去了。我已很久没有管过协进社,只交给刘蕊君一人和其他人管理。她其实是个通透的女生。因家里遭了变故性子才如此乖戾。
刘蕊君当日看到我很高兴。在开会前她打量了我良久,背过其他成员才红透了脸悄悄道。
你没戴眼睛其实很好看。
我一惊,才意识到今日因为匆忙而忘记了掩饰的伪装。
只是除了刘蕊君并没有其他人太注意我没戴眼镜的样子。但为了保险,我还是让她带我们去了比较僻静的图书室。
本以为在热闹的耶诞日,总不会有人来这个阴冷的图书室。谁知当来人推开门进入时,我还是下意识地挡了挡脸。
冤家路窄。竟是封衿遥。
不过她似乎没认出我来。在我未反应过来前,一个成员便试图留住她。我突然灵光一现,正是好机会。于是开口请她留下。
她兴许是可怜我们挨冻,于是留下拿出个火炉来供我们取暖。
她听了一阵我们的讨论,却似乎完全兴趣奇缺的样子。意兴阑珊地拿了本书,安静坐在一边。
我避过众人时不时打量着这个似乎在冬日里愈加清瘦而却显得更加剔透的女子,心中有丝不安和愧意。
注定是要利用她的。
不久后又有人敲门。
只是看到门外人时轻轻一惊。竟是少爷。
少爷也看到我了,眼里闪过一丝疑虑。怕是已怀疑我的意图。
好在封衿遥帮我解了围。看她转身离开后,我心里一阵隐隐的落寞,像失却了什么似的。
过后我便嘱托刘蕊君帮我让封衿遥入社。
她表情一怔之后便很冷淡,却没有说什么,拿着那张名单便走了。
两天后她与我见面,神色有些郁然,递给我那张签着名的纸,咬着牙不做声。
我知她不喜,却无法解释。我已思量着劝她退社,因不想把她一般卷入计划。
只是当我刚说出我的意图来时,刘蕊君已红了眼圈,牙已紧紧咬在唇上。
为什么要赶我走?我阻碍你了什么?
她口气怨怒。
我不语,只是伸手推了推我的眼镜。
你干吗要那么在意她,她根本都不记得你沈书桓到底是谁!
刘蕊君怒道,眼眶里含着泪。
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而你就是要假装不知道!
她终于还是哭出声来,狠狠瞪了我一眼后才转身跑掉。
我望着她的背影,取下眼镜捏在手心。
我知道少爷背着我招了人过去询问行动计划。
只是我早与他们统一了口径。但对于少爷此举我无不是寒心的。有些淡淡万念俱灰了无生气的感觉。
我抬起脸,望着天边惨淡如血的夕阳。只是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暑去冬来又是一年。
在一年间,协进社逐渐庞大,在闹事学生中的威信渐立,却又不曾有逾矩之行。信军政府对此头疼惧怕不已,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协进社成员。而对我这个隐在背后的人来说,成事的时机也正渐渐成熟。只需再等一段时间,我安排的人手便会制造事件“误打误撞”将那份协进社名单送上去让顾允信知晓。纵然他料想杨傲然不会背叛他,只怕也会叫他不大不小地生些惊疑。
只是似乎洪运畴等不及了。
一封密信递过,叫我在信军成立十八周年时成事。他会助我一臂之力。
时间太过急迫。那只是下月月初的事。但是此举能拖得洪运畴下水,又能省的少爷的力量露头,于我于少爷都是好事一桩。
只是在我思忖的一星期间,洪运畴那老东西竟等不及似的出乎意料地约我见面。
他见了我冷笑,冷冷道了句,云少爷好生忙碌。
我也不反驳,淡然一笑道,洪职领这样匆忙地约我见面好像不太稳妥。
洪运畴冷哼了一声,轻轻推过来一个盒子。
云少爷叫我等得焦急,老夫我只好自己来了。
我听他语气不同寻常,知那盒子里的物件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只得伸手轻轻往盒子一探,心下蓦然一惊。
竟是一柄冰冷的勃壳手枪。难道?。。。
洪运畴抬起眼来,盯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轻道,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洪运畴嘿嘿一笑,你不会不懂吧。
我往后扬了扬身子,缓缓道,洪职领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计划有序进行,无需加入这种伎俩破坏计划。
洪运畴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慢条斯理地说,你就不怕我告知顾允信你的真实身份?
我呵呵笑出声来,直视他笑道,我与洪职领本是一条船上的人,我想洪职领对于这点还是很清楚的。
洪运畴也是一笑,却摇头道,话是如此说,不过你拒绝得这么快,我不得不为你想想你家少爷的后路。
我心里顿时大惊,面上却极力稳定着。
洪职领怕是糊涂了。
啧啧,恐怕糊涂的不是我吧。洪运畴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停在我身边,俯下身来。据我所知,云家的世代副官,似乎都是由沈家来承袭的。沈书桓,虽然云家沦落多年知情人甚少,但用真名出入是不是太胆大了。
我心一沉,面色却强自镇定。我与他对视,沉音道,继续。
姜还是老的辣。洪运畴那老东西只是故作高深地笑了一笑,背过身去。
据我所知,真正的云家少爷应与你一般岁数。若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年青人,频繁出入连锦却又未曾引起顾允信怀疑的,怕是只有一人了。
他语气顿了一顿。还要我说出那人名讳来么?
我手指已深深掐入手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话音刚落我便呵呵笑出声来,引得洪运畴回视。
我慢慢站起身来,伸手覆上那个盒子,深吸了口气,再抬起眼时已声音沉稳。
我自是明白洪职领的意思了。下月的庆宴,我定会如时出席,只是答应我的条件,必要履复。
洪运畴面色大喜。
那是自然。
我点头,那日的请柬还烦劳洪职领签给我了。
洪运筹脸上堆上笑意来。他转身走向书桌,从里面拿出一张熨金的贴来,大笔一挥签下我的名字,再拿起一个小小的章子印了红泥拓上去。
我笑着接过,抖了抖,合上。
我答允洪运畴的此件事,我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言。我早有打算,若真是行至如此该怎么办。
当刘蕊君看到我时,眼里闪现了一丝惊喜却又怨怼的神情。
那时离信军庆宴日期还有一星期。
陪我演出戏。
我平静地对刘蕊君说。
我知只要我开口,她定不会轻易拒绝。女人的痴心,永远是最轻易拿来利用的。
果然,她丝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对她微笑。她什么都不知。
但若万一出事,就是她这种什么都不知的人最安全。
转眼便到了行事之日。
晚间六时。
我摘下了眼镜。那柄黑亮冰冷的勃壳枪在怀里。而那拓有洪运畴似章的请柬和一封信则在盒子里,派人在今夜后送给少爷。
洪运畴那时怕是高兴糊涂了,竟激动之下拓了私章在那封请柬上,竟忘了上面他亲自写下的我的名字。沈书桓和堂堂洪运畴。我冷冷扬了扬嘴角。
一旦事发,少爷手里有了这个,便可以牵制得住他。
连同那封信的,还有那张签有封衿遥名字的社员名单。聪明精明如少爷者,定能看出我当初的计划。不过,那时候他再怨我也不怕了吧。
我整了整衣服,最后望了望镜中,深吸了口气转身拉开门出去。
迎面的风鼓动衣襟,竟有种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悲凉。
晚间八时。
我与刘蕊君已身入宴会之中。锦衣美食,席间一片和乐。只是又有谁瞧得出那些人那一层人皮下暗自汹涌的恶浪?
刘蕊君紧紧挽着我的手臂。
异常得紧。我侧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抬头望来的眼神,里面混杂着紧张和惊惶,还有一丝不明的不舍。
我心下咯噔一跳,难道她是看出什么了么?
晚间八时半。
我与洪运畴打了个照面。
红光满面已是不能形容他的状态。
他瞧了我一眼,面色无异地转开头去,大声与他身边人喧哗。
我看他走过后随即冷笑,他此时怕是已兴奋地熬不住了吧。
晚间九时。
趁着刘蕊君去洗手间的功夫,我屋内一角遥遥站定,目测衡量着最佳射程,思量考虑着如何避免到时可能出现的所有变数,以便把戏演到完满。
我看着顾信之站在志满意得的顾允信身边,脸上带着温润儒雅成熟盎然的笑意。
看到他,我突然忆起了当年那场舞会,与他一起并肩而立,且笑容婉转眼波流转的那名女子。
所谓旁观者清。
虽他们二人依旧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但我这个与他们不亲近却暗中又不肯疏远的旁人,已微觉出顾信之与封衿遥之间掩人耳目的疏离。
只是我忍住未对少爷言明。
算我一点私心。
晚间九时三刻。
还有一刻时间。
我手心里竟出了些汗意。
我转头望向刘蕊君,心下生起些怜悯。
这女子对我痴心一片,只可惜我没有选择除了负她。
心下一动,探手缓缓拥住了她的肩。
她仰首望上来的眼里含着些惊喜。
我缓缓持住她的手掌,轻轻对她说道,蕊君,等下只要我一离开,你便不要留在这里。无论别人问你什么,你只回答不知。可明白?
刘蕊君紧住我的手指,犹豫片刻后还是依言点头。
我看了看手表,再看看前头站在那儿的那个人,松开她的手,对她微微一哂。
如此,蕊君,我就走了。
说罢我转身离去,扭头不顾那女子眼里的凄然。
十时。
我从怀里掏出枪来。
那一刻,竟有一道星光划过天际,与枪管里的火光混为一体。
我看着顾允信倒下去,他身边的人涌过去。惊愕间,竟没有人来管我。
时间无比漫长。
我抬眼与旁边的少爷对视,我微微一笑。
就此别过。
身后还是宪兵冰冷刺耳的靴子声。
阴毒的洪运畴给我的那把枪里只有一枚子弹,我饮弹自尽的可能都没。
逃跑间撞到一人。也就是如此,我被擒获在地。我抬头,想看看这幸运之人为谁,谁想一抬眼,却看到苍白惊然的熟悉面孔。
她竟也在此!
宪兵粗暴地按着我,我却已看清封衿遥眼里的惊异与不信,面上的表情与一年前那次同出一辙。
宪兵拉我起来,在经过僵硬的封衿遥身畔时,我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了句抱歉。
军治会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却又如何奈何得了我。我咬牙望着他们冷笑。
领头的三角眼对着我阴笑,露出他满口的黄板牙,步过来用浸过盐水仍沾着血迹的鞭子挑起我的下颌,口气轻佻。
要不要见见你的同伙?
我吐了口血水,冷笑讥讽,你们还有什么伎俩都使出来啊。
他撇撇嘴,一挥手,几个人涌上解下我的禁锢,拖我去了另外的房间。
一推门,我便看到那一张苍白失措却仍犹自试图镇定的脸。
那些人把我扔在地上。她却蹲下来扶起我动作轻柔地把帕子轻轻敷在我额上。宛若上次她为我包扎一般。
我看着她毫不避嫌的动作,心下一阵恍惚。反应过来后便慢慢把她推开。
当看到刘蕊君时我便明白了封衿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怕是刘蕊君救我心切,受军治会的人蛊惑,交出了原协进社成员名单。我不由得苦笑,命运弄人,当我放弃拖封衿遥下水的计划后,却误打误撞地又重新回到这个轨道。
既然已如此。我望着这两个面色如雪的女子,心里又道了句抱歉。我站起身,对三角眼说,我愿意招了。
我看到他们眼里的惊喜,刘蕊君眼里的凄惶。她必知这是条死路。
我看着封衿遥,淡淡一笑,口气却无比诚恳,这是我欠封小姐的。
的确。原谅我牵扯你进来,原谅我让你接下来所要承受的变故。
我再回视刘蕊君。这个痴爱我到疯狂的女人。蕊君,欠你的,我下辈子再一并还你。
最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两年前那张纸片中的女子原来顾盼神飞的双眼。
为何此刻痛意尽现?
我看着手里那碎开的瓷片,感受到冷冷尖锐的感觉在颈喉处划开,血流出来的温暖。我闭上眼。
恍惚间眼前尽是以前的一些凌乱片段。感觉太久远。似乎依稀竟是和少爷老太爷在国外的时光。
刺眼的阳光罩在头顶,我扶着老太爷慢悠悠走向那片绿荫。少爷在前面,满面笑容。
阿爷。这是什么树?
老太爷抬头,眼光幽然。
这是她最爱的合欢树。
他缓缓收回目光,定格在少爷脸上,笑容温柔。
她说在这合欢树下祈的愿一定会实现。
是么?少爷抬起头,眼光流离。
阳光透过零零落落的叶子,罩在他一头一脸,煞是好看。
就是那副景象,一瞬刻下,便在我脑中顽固地留了一生一世。
呵。我怎么忘了,至死才记起,那时我在合欢下的祈愿。
让我跟着他陪他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我尽最后的力绽出最后的一抹微笑。
少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