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忽如寄》量子测不准

5、暗箭明枪

　　刘宣大吃一惊，道：“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李公公吃了几口桌上那碟桂花糕……”
　　刘宣原本因为吃了一惊，心头正感到燥热，如今听了这话，一股寒意蓦地从后背窜起，瞬间爬遍了全身，竟然让他禁不住一颤——果真如此，本来该中毒的不正是自己吗？
　　他定了定神，点了围场一个守卫的小将去传太医，便随德全赶回东宫去了。
　　钟其嘉默默看着刘宣扬动的袍袖没入太阳渐渐展露的锋芒之中。少年的身影，就此远了。

　　刘宣疾步走进了房间，坐到床边，便看见李崇善表情扭曲，只出气不进气。刘宣从来只见他一副伶俐乖巧的模样，哪里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变得这般狼狈！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还是愤怒，正心急火燎之际，一个身影飞般到了他跟前，原来是方才围场那名小将背着老太医赶到了。
　　那老太医本来正因为被那小将不由分说地架起来一路狂奔吓得惊魂未定，此时一看刘宣铁青的脸色，却不敢再多喘几口气，急忙替床上的人诊治起来。很快，他变了脸色，道：“这是服了砒霜！如果再迟一刻，便回天乏术了。”
　　刘宣一听，也变了脸色。
　　那太医忙碌了一阵，李崇善开始剧烈呕吐起来，不久便吐得满目狼藉。大家正要长吁一口气，刘宣忽然一甩衣袖，桌上那碟桂花糕便被他摔到地上，瓷盘的碎片弹得到处都是。宫人们见了这光景，又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刘宣道：“你看看糕点里是不是也有砒霜？”
　　老太医查验了一番，道：“回殿下，确是如此。幸亏他吃得少……”
　　“原来也不是他吃的，这桌上摆的，过去只有我一个人吃。这一点，你们都知道，”刘宣笑了笑，这话，分明是对东宫的人说的，是以他话音未落，屋子里的人已经跪了一地，喊冤告饶声不绝于耳。

　　元狩十五年，弘国出了“毒杀太子”案，朝野震动。原来后宫深知刘瓒身体已大不如前，芮皇后早死，以致他对刘宣不冷不热；加之国舅失宠，太子年幼，在朝中没有依靠，有人便起了夺嫡之心。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已经夭折，当时能与刘宣一争的，只有五子刘安和六子刘宁，剩下的皇子不是一身稚气的幼子就是襁褓中的婴儿。刑部左右清查，审了半月，严刑之下，有个伙房的宫女承认自己投毒，并供出是菽妃指使。这个菽妃，出身低微，朝中无人，也不得宠，平日里谦让低调，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相信她竟然做出这种冒天下大不韪的事情；然而人们又想到她正是刘宁生母，终于感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觉得案子总算水落石出了。这皇帝刘瓒还念及当日枕边之情，废为庶人，再赐了菽庶人三尺白绫留她全尸。刘瓒朱笔一挥，也将端王刘宁贬为庶人，没有处死，算是“舐犊情深”。此外，外官党朋亲族宫女太监千万人被诛连，而那个认罪的宫女则惨遭凌迟。

　　菽庶人就死之际，刘宣就在她身边——按皇上的意思，充作一个监刑者。她没有哭没有泪，只是指着皇天后土大声咒骂：“如果老天爷你还有眼，就让姓刘的江山任人践踏，让它的至尊背国离家，让它的天下再世而亡！”
　　刘宣按捺不住，上前扇了她一个耳光。菽庶人看着他，目眦俱裂。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干涩嘶哑的狂笑，和门外被人拉住的刘宁那撕心裂肺的哭号混杂在一处，将人的心全扰乱了。这样一个曾经温柔恭顺的女子，竟然以修罗般的姿态死去。正不知是怜是恨，刘宣听到一声惊呼，竟然是刘宁晕了过去。他走过去，看着刘宁苍白的脸——这分明还是自己弟弟的那张脸，分明还是那粉雕玉琢的模样——如今，他们却拼得你死我活。刘宣动了动嘴唇，终于对扶住刘宁的侍卫说：“送他出去以后，好生安顿。”侍卫们见刘宣是真动了情，忙连连称是。

　　这一幕后来传遍朝野，大臣们都赞道“太子仁孝”——这是年少的刘宣得到的第一个风评。自此，刘宣不再汪洋肆恣。这宫廷，本来就应该是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地方，何况他还是一个处于旋涡中央、却浮萍般根基飘摇的太子。这些明枪暗箭而今血肉丰满，蓄势待发，也毫不留情地在少年的心上刻下第一道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