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一枝花》十二苒

19、狡辩

　　巫贞贞听着院子里那声喊，声音与柳潋一般无二，可柳潋是一个上天入地四处闹腾无敌手的大妖，人人见了他都要喊一声救命，没道理他自己喊上了救命。

　　就算院子里来了玉皇大帝三清元始天尊，凭他的傲气也得先打上一阵，即使败了阵也得叫嚣两句，说今天拉肚子状态不好什么的，哪有突然这般不堪的道理？

　　咦？怎么搞的，好像潜意识里……她很懂柳潋似的。巫贞贞摇摇头，随着人流慌慌张张往院里跑。

　　人流里有诸位同僚，牛头马面，还有后赶来的四大主判。

　　巫贞贞三步并两步往外冲，然而前头出去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真可谓是欲哭无泪、欲语还休，欲速则不达：柳潋啊柳潋，你还嫌篓子捅的不够大吗？此番本官可是救不了你了，看你怎么收场！

　　来到院内，天色已然微微放亮，籍着阳世里第一束晨光，这方小院里的惨象一览无余。

　　为方便生魂押运，有品位的店主人在西边栽了一排槐树，年深日久的，这些槐树长的高大茂密，投下的阴影遮了大半个院子。夜晚，游魂厉鬼栓于树下，白日则缩在树荫里躲避日光，以防魂飞魄散。

　　眼下日头还没出来，西面墙下隐隐浮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气中，厉鬼游魂犹如一群争食的芦花鸡，里出外进鬼气翻飞，红衣黑衣、獠牙利爪晃来晃去，似乎撕扯着什么。

　　巫贞贞望着那团乌烟瘴气，又看了眼地上散落着的笔墨书籍，拔腿就往圈里冲。

　　钟判一把揪住她：“数量太多，别去送死！”

　　巫贞贞往那边一指：“柳……有活人！”

　　牛头马面连连摇头：“生气几乎探不到，只怕不成了。”

　　巫贞贞张了张嘴想说柳潋哪有什么生气，他又不是人，可转念一想，她根本就不了解妖，怎知柳潋现下是不是处在千钧一发的危险当中？

　　趁钟判松神，她一个健步钻入圈中。

　　她顾不得了。

　　迷离冷雾中厉鬼煞气凝聚，周遭格外森凉，冥官身上的浩然之气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枣子，转眼就被吞食殆尽。

　　巫贞贞久居冥府，这些倒还扛得住，可那些厉鬼发现有异类的气息闯入，马上变得更加骚动兴奋，纷纷向这边挤过来。

　　推开挡路的游魂，一只只红衣厉鬼举着爪子挠过来，又黑又长又锋利的指甲粘着新鲜的血迹，看的巫贞贞心中一突。

　　会是柳潋么？

　　这不像是闹着玩，柳潋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施用小术勉强开路，直到看到青灰墙下倒着的那个人——月白长衫脏污染血，一只漂亮修长的手无力垂着，苍白的，没有一丝生机。

　　巫贞贞一脚踢开撕扯他袍袖的厉鬼，跌跪下来，捧起他的脸：“柳潋！”

　　哗啦一声，她的袍角被撕碎，脚腕上多了一条挠痕。

　　冥官血液的味道刺激的游魂厉鬼兴奋不已，嚎叫声此起彼伏。它们像飞蛾扑火一般聚上来，抱住她的腿要吸血啃食。

　　又有蛛丝般粘韧的长发缠住了她的腰和脖子，勒的她透不过气来。

　　“柳潋”动了一下，半睁了眼，看清当下状况，一把推开巫贞贞：“巫贞贞，你进来做什么，快走！”

　　巫贞贞合身抱住他：“别闹了，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柳潋”眼中一亮，身上平白的又多了几分生气，他别过头去，把巫贞贞挡在身后，随即抽出一把小巧匕首，刷刷几下，削断缠在她身上的头发。

　　“我一个男子，怎有让女人来救的道理？躲好了。”

　　巫贞贞挣扎着回护住他：“柳潋，你为何还在这里？你的妖力呢？你的生气为什么这么弱？”

　　一疏忽，又被厉鬼的长指甲深深抓入手臂。

　　“柳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一丝凌厉。他不知如何动作，转眼已用后背挡住厉鬼，将她压在院墙上：“小生非是柳潋，姑娘又认错了。”

　　有厉鬼的指甲深深没入他的背，又从前胸透出，血色迅速洇染开来。

　　“柳潋”皱了眉，低头看了看。

　　外面一乱，牛头马面连带钟判带着诸般法器杀至跟前，众鬼一乱，四散遁走。

　　柳潋一软滑坐在地，捂住胸口：“啊！好多血，小生……小生是不是活不了了？”

　　这画风转的突然，巫贞贞哭笑不得：要不要演的这么过？可他的气息也不大正常，他的状况是好是坏实在难以推断。

　　牛头马面控制住厉鬼游魂，点点数量竟趁乱走脱了好几只，便有些着急，说是现在时辰不好，如果厉鬼趁天未亮透走的远了就麻烦了。”

　　末了，牛头马面只得再逗留一天，而钟判组的巫贞贞受了伤，所以整组未出发。巫贞贞留在阴阳庄包扎上药，其余人跟着牛头马面去追捕那几只厉鬼。

　　至于那个胸口贯穿伤的书生，就难办的多了。

　　他先是昏了一阵，血流的人眼晕。大家坐等他魂儿出窍，好交由牛头马面一起带往酆都去。然而他又醒了，醒了还说了几句话，问那位误会他是柳潋的姑娘有没有好一些。

　　巫贞贞甚无奈。

　　“姑娘什么姑娘？方才你不是叫我巫贞贞么？你说你不是柳潋，你为什么又知道我的名字？”

　　“这偌大的客栈只住了一位姑娘，小生又与姑娘在前堂里说了几句话，姑娘的芳名不难打探。”

　　“那你明知院里有赶尸的，为何不随其他人去别个客栈？”

　　“商队霸道，马车又坐不下，所以小生被踢下来了，而且姑娘也没有走啊？小生亦无所惧。”

　　“柳潋无所惧是正常的，可一个书生遇了一群鬼也无所惧，是不是演的太过了些？”

　　“惧是惧的，但小生读圣贤书，深知行为方正自然百鬼不侵，所以至少表面上要做的气势磅礴。况且与姑娘一行异人为伍，总不好太短了气势。”

　　他面不改色，侃侃而谈，狡辩之词如行云流水，都不用打腹稿。

　　巫贞贞只好瞪着他回了一句：“呵呵呵。”

　　店主人找来了赤脚大夫给书生处理伤口，巫贞贞不顾男女大防，在一旁踮脚观望。

　　她记得柳潋逃出十八狱的时候，胸口有一处露骨的伤。

　　衣裳打开，他的胸口血糊糊，但并没有什么旧伤。巫贞贞只得避出去等着。

　　她实在不明白，他坚持了半柱香没被厉鬼挠死，她受了伤，他眼内的痛色和凌厉，他皱眉看胸口的伤，他说：“我一个男子，怎有让女人来救的道理？”——他做这些，说这些，神情、动作就是柳潋，可他却坚称：“小生名叫柳澜，柳潋又是谁？小生并不认得。”

　　若说是柳潋嘴硬也说不通。他带着凡人的气息，生气比个女子也不如，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妖气，遭厉鬼围攻，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巫贞贞见识过柳潋的妖力戾气，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巫贞贞思索着走出房间，正遇着钟判沉着脸站在廊中，她袖着手嘿嘿笑着打了个招呼：“莫怪大人为难，就是下官也觉得十分头痛。”

　　据说，钟判入鬼阵见了书生，惊的一张黑脸变成了灰脸，颜色十分诡异。想来万没想到柳潋能这么快找上门来，搞的他措手不及。

　　巫贞贞随意客套几句，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过路的弱书生竟长着和柳潋一样的脸，不知柳潋当初是不是按照人家的样子化的形。”

　　她想让钟判无视他，放他走。

　　钟判却一口咬定：“他不是柳潋。”

　　“嗯？”巫贞贞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妖气就像活人的阳气，可以略加掩盖，但不能完全遮去。他没有妖气，是个凡人而已。”

　　“哦。”倒免了巫贞贞许多口舌。

　　转日，牛头马面唉声叹气的押解五只厉鬼回来，说方圆三百里只追到了这些，还余一只大概是往南渡过了栖霞湖，气味实难寻到了。

　　麻烦的是，这只厉鬼生前是落水而死，寻替身的念头根深蒂固，又因怨气太重无法往生，一定会反复祸害世人。

　　钟判要他们先回酆都，说是也要带队南渡，正可以顺路找找，让手下这七个菜鸟小判练练手。

　　因他们一队，领头的豹头环眼一脸凶恶，带着六个官威十足的青年男子，一个妙龄美女，这个结构行走阳间太过于打眼，钟判思来想去，决定乔装打扮为一队行走江湖的道士，而道士道姑同行又暧/昧的很，所以巫贞贞嘛，需要女扮男装配合一下大家。

　　巫贞贞表示无所谓。

　　柳澜翻着那青灰色麻布衣服一脸嫌弃：“那么我呢？可以不穿这难看的道袍吗？”

　　“什么叫那么你呢！”巫贞贞怒：“我们萍水相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柳澜摊开手：“小生也要南去，你们丢了一只鬼，小生如何敢独行？”

　　巫贞贞咬牙切齿：“你那是穿胸的伤，血流了一半你不头晕吗？昨天差点死了今天就精神抖擞的要和我们一起走，合理吗！你演的这般不走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柳澜笑的倜傥：“多谢姑娘关心，小生自幼身体好，现在已经无大碍了。小生的心也很健康，从来都不会痛的。”

　　巫贞贞扶额，面壁镇定了片刻，说：“柳潋，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吗？”

　　柳澜叹气：“姑娘，你认错人了，我……”

　　“好好好……”巫贞贞制止他说下去：“你是柳澜，从没听说过柳潋，那么这位柳澜公子，你从早上就一直跟在我后面，就连本姑娘上个茅厕也要蹲守在外，你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吗？”

　　柳澜深深看她：“姑娘真想知道？”

　　巫贞贞瞪着他：“说！”

　　紧接着她便后悔了，柳澜的这句猛话噎得她半日回不过神。

　　他说：“姑娘救命之恩，柳澜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从此郎才女貌，比翼天涯，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