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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堂 ...

  •   酆都城判官府一角正在过堂,逼仄堂内,黑黝黝四壁,白惨惨流火,将或坐或站或跪的几人照的满面腊色枯黄。

      坐在侧里的皂衣美主簿将下跪的两女一男淡淡一扫:“你们三个自死了就不安生,鬼门关,黄泉路上吵闹个不停,把勾魂的黑白无常好生烦扰。先行知会你们,冥府非似阳间,是非对错早已记录在册,不是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的,有什么冤屈不忿,速速道来。”

      一女望了望头顶明镜高悬四个鎏金的大字,大声说:“民女沈平君,出身芜城富户,他是张复,自幼与我指腹为婚,哪想竟被一个从良的娼妓勾搭了去!”说毕挺身给了身旁另一女两巴掌,口中恶语层出不穷。

      张复奋力推开她,护住另一女,叩头道:“小瑰并非卖身的娼妓,她……她只是卖艺弹琵琶,不能一概而论。”

      沈平君鄙夷:“娼门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张复被她的话刺到,直着脖子反击:“大户女应温柔娴静,怎好口出恶言,动辄杀人!”

      沈平君也戳着心窝叫道:“你说我杀人?我是为何而死?想你家道败落,是我父不弃,资助读书入学,你今日吃穿哪样不是我家的,你对得起我么?”

      张复脸色潮红,咬牙切齿道:“你我一同长大,当我不知你是怎样阴狠恶毒之人?不敬长辈,不会女红,性格恶劣,待人苛刻,在人前对我也常恶语相向。早知你会害了小瑰,我宁可街头冻饿而死,也不受你家半分恩惠。”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公堂上顿时聒噪万分。众人细查另一女,见她低眉垂目,似乎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主簿止住他们,示意冥府有迹可查,争辩无益。他就着流火将善恶簿查看一番,摇头:“沈平君,你避过家人独自去寻小瑰,数落一番,给些钱教她远走,不想推搡间小瑰脚滑落水,又恰巧张复赶来相救,水性不佳,你解下腰带搭救。那日下过一场雨,河水湍急,你力气不够,竟被他二人拽入水中,尽皆淹死。事实可是这样?”

      沈平君称是。

      张复愣住:“我以为你是想杀了小瑰。”

      主簿另翻一页:“张复,你背弃婚约,另爱她人,眼见无法活命,竟破罐破摔,有意拖沈平君落水,可有此事?”

      张复掩面大哭:“事情危急,一瞬之念,并非真的想让她也死。”他望了眼对面粉腮明眸的女官,稍稍犹豫,转对皂衣美主簿连连叩头:“大人明鉴。”

      主簿顿时十分尴尬。

      他只是堂上一负责记录和查阅的主簿,实在称不得大人。因这位顶头上司向来懒待断狱,常像个看客般一言不发,才不得不代行其事。

      主簿清了清嗓,见女官尚在专心致志的用红头签逗蚂蚁,一副乐不可支模样,遂长叹一口气,接着张复的话道:“可你确实这样做了。堂下三人听判,张复学不安道,常思悔婚,心生恶念谋害亲妇,应发冰山地狱,受极寒之苦消业。此世累积功德用于抵消刑法期限,余出小过暂且不罚,转为下世果报。”

      张复顿时瘫软在地。

      主簿又道:“程小瑰与张复私自定情,陷其于无信无义之地,且其身曾在娼门,行淫邪之事,播靡靡之音,罪孽深重。发油锅地狱反复煎炸消业。此世其余功过相抵,另有余出功德,准其消业后投生平顺人家。”

      张复跃起:“小瑰并非娼妓,何谈行淫邪之事?至于弹奏淫词艳曲,实在情非得已!”

      主簿抬眼看张复程小瑰,欲言又止。

      程小瑰颤抖的握住张复的手,面色惨淡的摇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张复猛醒:“你骗我?你真是个卖身的娼妓?”他拼命甩开她的手,在身上蹭:“亏我还为你而死,我看错了你!悔之晚矣!”

      程小瑰见他如此,掩面而泣。

      主簿继续判道:“沈平君一生少出闺阁,张复程小瑰之死与她无干。苛刻待人、顶撞长辈之类口舌过失……因其常年随祖母念经礼佛,累积功德无数,可尽皆抵去,所余功德准其即刻投生善人家。”

      沈平君得意洋洋的俯首叩谢。

      鬼吏押解三人欲出,女官忽而出声:“且住!都带回来,此案有蹊跷。”

      主簿瞪她一眼,无奈将卷宗又拿起来。

      “冥府断案是比阳界省力不少,可也有一个颇致命的缺陷,善恶簿所录之事,大到生死寿元,小到芝麻蒜皮,却独独少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那就是——人心。”

      女官正正帽子,背手踱下来,弯下腰将跪着的三人一一细看。主簿见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的那三人神色躲闪,背着的手里却在灵活的转动一只红头签,真是威严兼备痞气,不得不又清了清嗓子,提示她注意言行。

      女官终于看够了,施施然的坐回去,开口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这个问题是问沈平君的。

      “沈平君,本官听闻现世修行多择《地藏》、《金刚》,你祖母可曾念过?”

      沈平君疑惑,仍答道:“念过。”

      “年主簿方才说你常随祖母念经,那么本官问你《金刚经》所言四相是哪四相?”

      沈平君满面疑惑,想了半日才红着脸不确定道:“我相,人相,嗯……众……”

      女官出乎意料道:“我一个未修过佛的都知我、人、众生、寿者四相,你成日与祖母学佛,竟然不知道?所以你任由自身在四相中而生嗔恨,对张复和程小瑰之事怀恨在心,竟然无视闺阁规矩独自出门寻求报复,也就好解释了。”

      沈平君一张俏面忽红忽白,大声说:“大人你也是女人,就算你清楚何谓四相,若你相公在外与人纠缠不清,你能跳出四相,坐视不理?”

      女官干脆道:“不能。”

      “就算我不能跳出四相,想要寻求报复,毕竟我没伤人,冥府会因这个治我的罪吗?”

      女官沉痛道:“不能。”

      沈平君发出一声嗤笑:“那么大人之前的一番话有意义吗?”

      “有啊!”女官笑了:“你因自小随祖母念经消业,才能功过相抵,投生去往善人家,如今被本官试出你什么都不会,说明你念经时不求甚解,神游物外,应付了事,那么这念经积下的功德自然就要打个对折了。”

      沈平君气势瞬间被掐断,语调也低了下去:“那……那又怎么样?我又没杀人。”

      女官看她一眼,踱至主簿身旁取过善恶簿,感到上面传来一丝抗力,抬眼见主簿捏着另一角,目光冷冽,神情严肃,显得特别俊俏迷人,遂站住摸着下巴好好欣赏了一番。主簿见她一脸色相不成体统,赶紧放了手,任她抽去了善恶簿。

      主簿端坐着,牙缝里发声:“明日便是考纪期,别混闹。”

      女官从背后绕过主簿,用他能听见声音说:“放心啦,我心中有数。”

      女官将善恶簿翻了一遍,问:“你们是否淹死在芜江畔桃花渡口?”

      三人称是。

      “程小瑰,你当日为何去了渡口?”

      程小瑰窃窃看了眼沈平君,叩头答:“因我已赎身,且听闻张复家中已有未过门的妻子……欲归乡另谋生计。”

      女官暗瞥一眼沈平君,见她面露悔色,心中更定,又问:“你家在芜春县,本该走近一些的春山渡,为何取道桃花渡?”

      程小瑰低头:“春山渡……沈家有船到,急着卸货。”

      “善恶簿上记载,那日沈平君也随长辈在渡口检视船只,瞧见了你,指使下人将你赶走,并在后尾随。沈平君,是也不是?”

      沈平君小声称是。

      “我记得半年前也有人淹死在那个渡口。这个渡口,因水流湍急,人迹罕至,向来没有什么生意。年主簿方才也说,当日下过一场雨,江水涨的很高吧?这个时候,你引她去那里做什么?”

      沈平君说:“我想给她一些钱,教她走。”

      “哦。可是你家在渡口收货,携带了许多银钱,你浑身上下却连几钱银子也摸不出,只得给了程小瑰一根昂贵的金钗,这金钗……唔,还是你祖母送你的,说不过去吧?”

      沈平君强自镇定:“走得急,忘了与下人要些银钱。”

      女官笑了笑:“可程小瑰走后,你却磨蹭了一番才偷偷追上去。”

      沈平君抓着裙裾不言语。

      “你支开下人独自前往,你怕不怕这一会儿功夫,程小瑰就坐船离开了,你扑了个空?”

      沈平君索性说了:“大人问得如此详尽,想来是都知道了。不错,我前日与家人在桃花渡南边香山寺进香,途中出来赏花,知道那里没有摆渡人,只用麻绳子拴着一条破蓬船而已。程小瑰走不了。”

      女官不动声色:“好。你赶到之时,程小瑰在解船绳,想要自渡,但又因害怕放弃了,船顺水飘走,这段时间,你躲在桃林中,做什么呢?”

      “我……”

      “你不是要给她钱,教她走么?”

      “……”

      堂上静了好一阵。

      女官突然拍了一声惊堂木,啪的一声,所有人都骇了一跳:“沈平君!你编不下去了本官替你编如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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