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颜十欢

5、深巷之影

　　吴彦的公司位于S市西侧，距离吴彦原来的公寓十分钟车程，而距离事务所……

　　两个小时（自行车）车程。

　　这就导致了他起床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从窗户望出去，坟场依然被一片静默的夜色笼罩，一块块墓碑无声地伫立在晨风之中，注视着这旷野中唯一的建筑。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带着些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吴彦一出门便迎面撞上了这种气息，有些阴冷，环绕着他，挥之不去。

　　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昨夜和苏渐明一同穿过坟场，许是两个人同行的缘故，他并未感觉到这种阴暗湿冷的气息。而现在，他正骑着那台老式自行车，准备穿过面前这笼罩着夜色的坟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他，默默注视着他。

　　顾不上那么多了。吴彦一咬牙，他必须快点，才能赶上上班时间。一脚蹬在自行车上，他简直拼了命一样径直冲进那一片墓碑之中，发了疯似的拼命向前骑去。一阵阵湿冷的雾气拂过面颊，缭绕凝聚在他身边，像一只只阴冷的手，在他身后追逐着他，诉说着对温暖和生机的渴望——

　　他不敢停留，飞速掠过丛生的杂草，忽然听到“咔”地一声轻响，自行车颠簸了一下，接着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声叹息围绕着他，不屈不挠地跟随着他，充满了幽怨凄冷之意。一个男人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响起：“我的腿……”

　　吴彦惊得心胆俱裂，想起昨晚和苏渐明穿过坟场的时候曾发现过一根横在路中间的腿骨，他适才压到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是这根腿骨了。他只觉有个什么东西勾住了自己的后心，细细的、冰凉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人的指骨，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我不是有意的——！”

　　“他吓坏了。”站在别墅二层楼上的叶垣对身旁的苏渐明说道，语气里带了几分好笑，“你说，如果他发现勾住自己后心的只是一根树枝，会怎么样？”

　　“你越来越无聊了。”

　　“我只是很久没见到过‘普通人’的反应了。”叶垣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修长的手指抚摸上窗户，“我以为你不会允许他继续上班了。毕竟，像我们这类人……”

　　“……我们也是人类，叶垣。”

　　吴彦气喘吁吁地冲进公司，还好，没有迟到。

　　去前台打了卡，他乘着电梯来到第十九层——这里是他办公的地方。

　　进门的同事递给他工作的胸牌，他接过，冲着对方微笑着说了一声“谢谢”。那人却显得异常尴尬，胡乱说着“客气了”“不用谢”一类的言辞，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隔间内了。

　　吴彦的笑容微微一僵，过了片刻，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他的“乌鸦嘴”之名早已传遍公司，那个同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来到自己的隔间，正要坐下，却忽然发现自己右手边的隔间空了。

　　“小张呢？”吴彦问自己身后隔着一条过道的同事。小张是他进公司认识的第一个人，座位始终在他右侧，也成了他在公司里唯一一个邻居。今天骤然看到这里空了，他还有些不适应。

　　难道是升迁了？

　　“小张申请换到另一侧去了。”那个同事的语速飞快，似乎不想与他多说话，“他说这里采光不好，有点暗。”

　　有点暗……

　　吴彦抬眼看了看桌前明亮宽敞的窗子，微微苦笑，没有再多问什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拿起签字笔，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文件，上面的字一个一个掠过眼前，他却一个都没看进去。

　　原来自己已经被周围人排斥到这种地步，这么拙劣的借口都想出来了……

　　他只是比常人特殊一些而已，为什么会……

　　心情低落地过完了一个上午，很快便到了午休的时间。吴彦身后的同事推开椅子，笑着招呼旁边的人：“中午吃点什么？”

　　“东街那边新开了一家店……”

　　“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美女怎么样了？”

　　“别提了……”

　　人群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偶尔飘来只言片语。

　　“昨天的新闻看了没？”

　　“……真的好惨……”

　　很快，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吴彦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面前那叠文件。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落在纸面上，形成金色的、斑驳的光影。他怔怔看着那些跳动的光斑，内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苏渐明说过，他的能力是罕见的。

　　叶垣也说过，他的能力是强大的。

　　或许在拥有“第十感”的人群中，他是出类拔萃的，他是佼佼者。那些特殊的人……认可他，也愿意接纳他，甚至主动靠近他。

　　可当他回到普通人的世界，他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他们畏惧他，如避蛇蝎一样躲避着他，生怕他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可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长叹了口气之后，吴彦抹了把脸，站起身来。

　　振作起来。他对自己说。

　　等他能控制了“语言感”，他的话也会为他们带来幸运，这样，他还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他们不过是对他有些误会而已。

　　走出写字楼，吴彦准备找一家饭店解决午餐的问题。沿着街道向左走了几分钟之后，他忽地停了下来。

　　又来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早上他离开事务所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而现在，他又有了那种感觉。

　　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右侧的小巷望去。这条小巷又窄又深，是31世纪的今天房地产无限制开发的产物。由于土地极度匮乏，建筑越来越密，巷道也就越来越窄、越来越深。两旁的建筑挤压着这条小巷，将它挤得十分可怜，仅仅留下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巷口。吴彦微微皱起眉，他直觉地感到，就在这条巷子里，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观察着他，审视着他。

　　会是谁呢？

　　肯定不会是叶垣那个家伙。那家伙的第十感让他对所有人群高度密集的地方都敬谢不敏。也不太可能是苏渐明……那家伙的第十感让他必须闭着眼睛才不至于看到细菌满天飞的可怕场景。难道……是另一个第十感拥有者？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出来见他呢？

　　吴彦又注视了那条小巷一会儿，挪开了目光。对方无意与他相见，那他也没必要擅自打破这个界限，填饱肚子是正经。

　　吃过了午饭，吴彦无视了那个在暗处观察他的目光，回到办公室继续办公。很快便到了下班时间，吴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转身，果然整个办公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反正他也习惯了。

　　提着公文包走出写字楼，吴彦向旁边一家超市走去——他早晨把自行车停在了那家超市门口。路过那条小巷的时候，他又一次有了那种诡异的感觉……有人在窥视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在巷口停下脚步，注视着幽深黑暗的巷道。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路两旁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斜斜拖向一旁。他的身边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偶尔飘来几声嬉笑，却无人在巷口驻足。

　　是谁……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黑暗的阴影外。他注意到小巷深处的阴影中伫立着一个高挑清瘦的人影，穿着白色衬衫，有着一头栗色短发，面容却看不太清楚。二人目光相对，那个人影很缓慢地向吴彦靠近了两步。

　　他的脸完全埋在阴影当中，看不太真切。但他身上的衣物却看得一清二楚——白衬衫、西装裤，似乎也是个和吴彦一样的上班族。吴彦注视着他，那人纯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眸光晦暗不明。

　　然后，他开口了。

　　“吴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