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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长发(一) ...

  •   『与君长伴,始于春。』

      ***

      再见一目连时,我的发长堪堪过肩。

      说是重逢,实为初遇。术士的结业之旅启动,我同他人一般时间出发,依寮办所言,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觅一个式神并结契。但旅途的最初,我没有急于找寻,而是遵循模糊的记忆,一路上或迷失周折,或绕路往返,来到了某一座无名神庙。

      十余年过去,它更显破败,从山脚一路上来,虫鸣风声都零星。更加荒无人烟的气息,倒是冲淡了记忆中对这里的阴冷印象。

      用符纸变出扫帚等一干清洁用具,将门前不知堆积几个春秋的落叶扫至两侧,掸去廊檐的厚重灰尘,算是勉强清理出了一片洁净之地,我才将木盒中于临行前封存的樱花取出,放在那尊没有面容的神像之前。

      “多谢您当年收留的一晚,”这里没有能装载鲜花的供瓶,当然也不会有供人叩拜的蒲团,我一板一眼地完成动作,感受早春附着在地表的寒意透过布料侵袭着双膝,砖缝间的砂土和掌心相磨砺,“再次叨扰了。”

      ***

      当年我与母亲,在旅途中经过了这座无名神庙。在向不知远近的前方可能存在的前行,和暂且在这荒无人之地躲避一晚,我们选择了后者。

      唯二拜访者的脚步声被风雪声掩盖,随着雪上的脚印逐渐变得洁白,温度也在步步褪去。进入庙宇,抖落的白雪落在满是尘埃的地砖上,极其缓慢地变得透明,再转为污浊。没有打火石没有柴火,浑身颤抖的我们抵御寒冷的方法,只有关上漏风的木门。

      “请原谅我们的打扰,给予庇护……”懵懂地跟着母亲跪下,叩拜之后我们躲到了神像的背面。

      倚靠着高大的身躯,穿堂之风被削弱后,落到身上只剩零星。虽然空气仍是同样的冰冷,蜷缩身躯时少了寒风见缝插针地攫取温度,总算让人回缓了些许神气。

      庙内没有灯火,随着夜幕降临,黑暗将这一隅包裹。母亲安慰我过了今晚便好,不多时因为路途的疲惫,先行睡去。

      四下只听得见外面的风声,还有身旁母亲的浅浅呼吸。这里不会有歹徒,但想到旅途中曾遇见或模糊感知的灵异神怪,升起的不安让我心口的隐隐疼痛放大。一时间无法入眠,于是我起身,伸手触摸神像。

      纵然被人遗忘,人们曾经因为崇敬而塑造的躯壳,在不知多少时间之后,依然残留着神对人的怜悯。黑暗中,指尖迟钝的触感告诉我,这大概是不知名的神明大人的衣角。虽然是没有温度的铜,却帮助我们挡住了更加冰冷的风雪。

      “感谢您。”我将额头抵着摸过的位置,小声说着。

      之后,仿佛有无形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顶,不真切的温柔声音许诺着一份安全,而破门闯入的风雪声似乎也变小了。若有若无的温暖逐渐萦绕心间,不知不觉我也如母亲一般睡去。

      ***

      离开神庙之后,前往平安京的旅途顺利了许多。风雪天气逐渐减少,我们遇见了同行者相互照应。还有,一股温暖的感觉陪伴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心口的疼痛安分了许久。

      是那位不知名的神明大人的力量吗?当时疑惑着,但我没有将这难以求证的感觉告诉母亲,直到进入阴阳寮逐渐掌握灵力后,我才敢肯定,那曾是一份真实存在的守护。

      “一定要去再次感谢。”存了这样的念头,于是在结业之旅的最初,踏出平安京的我,找寻回到了此处。

      ***

      叩拜之后我继续着对神庙的修补。除去了大部分的尘土,但略过了檐角的蛛网,还给边边角角加上几道巩固的符咒。想来它们在此处的时间更久,或许已有了些神魂也未可知,我怎好因为敬神的由头便毁了人家多年独自结网的安宁。

      “下次或许该请一位工匠同来……”等到扫除工作初成,我环视着少了几分破败之态的环境,规划起了以后。

      这里年久失修而脆弱的地方太多,洒扫时我便险些碰落窗户。以符文巩固只是权宜之计,比起自己用毫无章法的技术查漏补缺,由能工巧匠专职代劳更为可行。

      眼下我已尽所之事,只等正式在阴阳寮挂职之后,完成委托获取酬劳,便有资金逐步将神庙修缮。

      凡人敬神,作为术士,通晓灵异神怪后更有敬畏,也更重由人神妖怪之间千丝万缕的因果。无名之神曾护我一夜又一程,是我平安京生涯的助力之“缘”,我无法驱使千百人来此祭拜,但至少我希望凭借一己信仰,让这份温柔的力量多一日存在的依凭。

      ***

      我在神庙外留下了一组符阵。重重符文落在杂草间,肉眼不再可见,但融入土间的灵力,足够让不擅长记路的我在日后探访有了路标。

      至此原本我便该离开,不想在画完符阵后,雪女忽然现身,挡在了身前。

      慢上一拍我也感觉到了靠近的力量,它不做隐藏也无恶意,但又显然并非来自人类,还有些许熟悉的感觉,于是我尝试着问:“……是谁?”

      对方直接用显现身形来回答。他有着类似人类成年男子的身躯和穿着,发色是春日樱粉,身后跟随着一条温和如春莺的同色的龙。

      面对我的疑问他笑了笑,然后说:“我没想到这里不但还会有人拜访,甚至做了一番打扫。”

      他笑起来我才注意到,他未被头发遮挡的那只眼睛是樱叶的绿。

      和着发色一起,就是正值时令开花的樱树了。我有瞬间走神惋惜着,此处没有应景的草木相衬。

      ***

      “大约十年前,我曾经受过这里的保护,”我简短地回答后,因为非常在意他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力量,试探地追问了一句,“您一直在此陪伴神明大人吗?”

      他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身后的龙仿佛被感染情绪开始扭动,带动的风吹乱了地上的落叶,片片飘进了庙内。

      “我没有多少时间概念,但最近遇到的人类我记得……原来是小姑娘,不,现在该称为小姐了。”他思考了片刻接话。

      这么回答,想来当年他确实是附近长住的生灵,这温和的性子大概也是随了神明大人。于是我也笑着说道:“那时候避难加上赶路,母亲索性替我剪了短发,迷惑了不少人。”

      我还在回忆着自己当时难分男女的样子,对方接下来的话却出乎意料。

      “可惜,辜负了你的美意。”

      “神明大人离开了吗……不,”疑问只收获了他歉然的目光,短暂的停顿后我猜到另一种可能,“他确实,不在了……”

      他对着我有如重复的话语点头,伸出手,一小股温暖的风在他掌心聚集:“在你到来之前。”

      ***

      雪女隐去留给我思考的空间,而我看着面前这位非神非人的存在。

      风在他掌心上方的小小区域内流动着,待我靠近握住时,那经年已有些印象模糊的力量,又变得触感清晰。

      不是相似,而是本来自于他啊。不是神的力量,是妖的守护。

      “在我来之前,在送给我一个安宁温暖的夜晚之前吗?”我问。

      “是的。”

      “但您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我陈述着。

      “去往哪里没有差别,我也习惯了这里的安静。”他平静地回答,没有哀怨也没有愤恨,仿佛无数个被遗忘的岁月,只是纷纷开且落的自然而然。

      着大概是世人理想中的神明,温和而无争,不需要揣测神貌便可叩拜,落入凡尘依然会对一株普通的花草施以怜爱。但是不是正因为理想,被遗忘也毫无负担,堕落也悄无声息?

      我的这份“缘”就此算是完结,我可以同他再次致谢,然后收回符阵告别,抛却想象中神庙逐渐恢复生机的模样,去继续修行之旅。

      ***

      可已然发生之事无法遗忘,我希望“他”存在的愿望,渴望再见的心情,在这十年间早已逐渐演化为一种执念,而现在的结局无法让它释然。脑海中涌动着先前不曾预设的念头,我收回手按着心口,注视着他的碧绿眼眸,轻声问道:

      “那您还对热闹的人世有向往吗,您愿意……再改变一次身份,同我走吗?”

      问出这句话用去我的大半勇气,随后转头不看他,继续解释着:“以后哪怕再有人类前来,信仰的力量对您也无助益,独自在此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是还在修行的术士,未来将以阴阳师的身份履行职责,我……”

      “好,”如果不是他出声,接下来我可能甚至会冒出诸如“我不是坏人”的即兴说辞,但他简短而迅速地回应了,并在我惊讶转回视线后补充,“一目连,我的名字是一目连。”

      春时山中,荒凉神庙外,我听到他交托了名字,看到他代缺席的樱色,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

      呆滞过后,我在虚空中划动手指,指尖流泻的灵力组成了符阵,分化而出的丝线将我与他连结,牵扯靠近:“一目连,我名为……”

      他忽然伸出食指封住我的唇,笑着摇了摇头:“阴阳师,未来有劳关照。”

      契约完成的瞬间,一面风盾在我心口的位置笼罩随后隐匿踪迹,而我提前完成了修行,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式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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