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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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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辛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我骗你了,那么我一定遇到什么了。”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挠着他下巴说:“那你永远都不要骗我。”
许辛没说话,低头亲了他一口。
许辛跟许岚修很像,不喜欢骗人,极度想要被拥有,被爱,以及被关注,而且许辛更要重一点儿,或许跟他以前经过的事有关,许辛说过他一个人孤独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他怕了,他不喜欢一个人承担一切,无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他都希望找个人陪伴。
现在他找到他了,他把自己的所有都告诉了曲甯远,包括他父母的事,他一个人住在大房子里度过三年的事,他听了自责愧疚的同时,又很心疼他。
如果不是自己,或许他还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即使是虚假的,但是至少不会分散,他可以走上一条更成功的路,可是许辛又和他说,不是他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必然,没有他,还有另一个人取代他,他的家庭依旧保不住,所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他心里多少惦记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提起许老师,很少提起过去,大多是讨论未来,讨论他成名后,讨论以后他们以后在哪儿落脚,不要满地方的跑,他喜欢安稳平静的生活,许辛说那就听你的。
许辛和他说如果你遇到了挑事儿的,不要硬碰,跑回来找我,我来解决,他感动了很长时间,感动到忘了,如果不是自己遇到事了,而是许辛遇到,那该怎么办?
许辛该去找谁,谁能在他身边,谁能陪伴他,谁能帮他解决,谁能……谁能保护他呢。
不停往后倒退地建筑像沉浮在海里的虚影,伸手一触碰就散了,曲甯远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觉得一切没有那么真实。
触觉、听觉、感觉。
在听到闻人说许辛头上被东西砸破了陷入昏迷时,他有一分钟都是放空的,好像游离在他的声音外,可是回来之后,冰冷的音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校门口拦车、上车,报地址,直到走了好一段路,他才有点儿反应。
许辛流了很多血,医生在处理,不过似乎止不住,他有些贫血,砸破了,要缝合,可能还要输血,现在在昏迷,你打车过来吧,简可去接你,嗯,简可,记住了么?
嗯?
简什么?
说来接他的人叫什么来着?他仔细想了会儿,想的头痛欲裂,也想不到了,干脆抱着头不想了。
他盯着脚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干净地像张纸。
只有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一下车,感觉跟坐了几个小时没区别。下车的地方是条水泥路,路上还算干净,不过路灯似乎不好用了,发出的灯光是昏黄色,照亮的范围很小,每隔十米才有一盏路灯,他靠着本能往前走,旁边的出租房里不时的传来几句骂声,和小孩子的啼哭,哭了一会儿还有狗叫和猫叫,此起彼伏。
没走一会儿,前面走过来一个人,个子比他矮一点,长得挺干净,“曲甯远么?”他问。
他怔了下,才说:“嗯。”
“我是简可,闻人让我来接你的。”他走到他旁边一点儿,走着说:“你是许辛的男朋友吧?”
他又怔住了,整个反应有点儿迟钝,“嗯。”
“他没事,你别担心。”简可说。
他沉默了半响,问:“为什么?”
“啊?”简可疑惑地看他。
“他为什么受伤。”他又问。
“哦,你问这个啊。”简可想了想,阻止了下语言,“本来没他什么事儿的,是别人招他,他无奈才出手。”
“不是说了打不过就跑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还要硬上呢,为什么……”
简可见他不在状态的样子,有点儿心悬,“喂,你没事吧?不要太担心了,他没什么事,就是昏迷,明天或者后天就能醒了。”
顿了下又说:“他贫血,可能醒过来的时间要久一点。”
曲甯远没吭声,一路上安静地像个隐形人。
到了这边的医院,很简陋,医疗设施跟他呆过的医院根本不能比,不过简单的处理还是可以,简可把他带到二楼的一个病房里,里面人挺多,脸熟的有闻人跟任野,任野脸上贴着创口贴,胳膊上绑着绷带,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里面有四五张病床,许辛闭着眼躺在第二张,他走过去沉默地看了几眼,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左额头上还浸了血,脸色有点儿苍白,和平常的他比较,整个人变得虚弱很多,找不到那股冷酷劲儿。
闻人走近他,静了两秒说:“简可应该跟你说过了,没什么事。”
他没说话,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把脸埋在双手中,一时间空气安静地停滞了。
正在替丛良检查的吴医生对左森说:“内脏没有多大损伤,不过皮外伤比较重,恢复需要好一段时间。”说完叹了口气,“他爸怎么下得了手。”
左森摸着丛良的头发,看了会儿说:“他就是畜生,有什么下不了手。”接着扭头对王烁说:“你们回去吧,不早了。”
王烁没动,旁边的罗昊说:“森哥你呢?要留下来照顾他么?”
“不,我多看他一会儿,晚上回去。”侧头看他对面病床上坐着的任野,“今晚谢谢你们。”任野哼了一声,脸色特差,一句话都不想说,要不是他们拉着,他能在丛永胜脑袋上开个瓢,比高中他开过那哥们还重。
“你们晚上在我哪儿住吧,现在你们回不去。”他站起来对吴医生说:“我跟你去交医药费,罗昊你们跟我走。”
他这一声,本来七八个人的房间,顿时只有曲甯远他们,闻人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动的倾向,转身和任野说:“我们也去吧,你不用住院,早点休息。”
任野驻足看着昏迷的许辛,又问了一遍,“许辛真没事了么?”
“没事了。”闻人按着太阳穴,“明天大概能醒,你伤的不轻,注意点儿。”
“嗯。”任野低低地应了声,三步一回头,还是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三个人,两个人昏迷中,一个人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病房里安静无比。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甯远才把脸抬起来,他不敢看许辛的脸,他有点儿害怕,害怕的同时感觉自己抓不住什么。
像抓了一把沙子,努力握住,它还是从指缝里流出来。
许辛把一切都放在自己的肩上,从来不会连累他,而他所发生的事,都是许辛来替他承担,包括柏薰住院和奚娇宁的事,自己所经历的他都在,而他所经历的,自己却不在身边,而且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把他避护在怀里,不让他接触外界的尖锐,想法虽然是好的,可这让他有种深深地无力感。
我的生活你都在介入,你的生活却不向我透露半分。
他觉得感情里两人都是平等的,可他受到的保护跟溺爱更多,许辛是个缺爱的人,但他从来不表达出来,反过来照顾他,这让他感动的同时有种过分保护的不踏实感。
他不是孩子了,叠加的保护和宠爱越多,会让他没有真实感,总觉得像在做一场梦,梦醒了,一切物是人非。
以前跟许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有这种感觉,那时候他感情阅历不是很多,以为受到的爱越多,以后走的就会越远,他那会儿还天真无邪地想过会不会跟许老师结婚,国内不行,去国外也可以,但最后换来的却是许老师的抛弃。
抛弃说的不恰当,应该说丢弃更合适。
成晏予和他说许老师对他的喜欢太多了,以至于不真实,总感觉把别人对他喜欢叠加到他身上,他是一个替代品,他极度否认,是极度地恐惧。
恐惧这个现实是真的,恐惧被别人拆穿后的羞耻跟慌张,恐惧自己的愚蠢,恐惧许老师真会亲口跟他说,我对你的感情不过是把你当成一个替代品,实际上我半点没有喜欢你。
许老师没有说,但是他这么做了,此刻脑海中的记忆‘唰’地浮现出来,一块块地拼凑在一起,成了一个完整记忆,虽然有微小的残缺,但是能让人看清场景了。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在许老师的家里做作业,听到门口的汽车声,跑到窗户边撩开窗帘看,没想到看到许老师抱着一个男人,一脸焦急地进门,他跑下楼去,许老师看到他有点儿惊讶,喊他过来,“甯甯,过来帮忙。”
他跑过去,拉着他怀里的那人的胳膊往肩膀上扛,那人脸色惨白,一额头的汗珠,他跟许老师合力把人架到楼上的一间卧室,许老师替他脱衣服、脱鞋子、盖被子,动作非常熟练,他站在旁边看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人嘤咛了一声,“水……”
许老师抬头吩咐他,“甯甯你去拿水。”
他愣了下,扭头去楼下倒水,完了回来送到许老师的手里,许老师帮他半抱起来,慢慢喂他水,喂不进去,自己喝了一口,对着他的嘴巴喂。
他站也站不住了,撒腿就往外面跑,走的时候,门关的特别用力,他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可是外面雨下的很急,又大,他忘了带伞,现在回去肯定会淋一身。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就想走。
刚走到大门口,许老师就从楼梯上叫住了他,“甯甯!”
他下意识停了脚步,但是没回头。
“这么大的雨,你要往哪儿去。”
“回家。”声音出来时的嘶哑是他没想到的。
“要回我一会儿叫司机送你回。”他走过来拉住他,他扬手打掉了,“我现在就要回。”他的表情很僵硬。
许老师看他一会儿,按住额头,无奈地说:“你别生气,他是我以前的朋友。”想了想,觉得朋友这个词不太对,“他是我以前的恋人。”
他眼睛一酸,手握成一个拳,新长出来的指甲正好戳在手心,“哦。”
许老师想要伸手碰他,他敏感地往后躲,不让他碰自己一点儿,许老师叹了口气说:“你太倔强了,跟许辛一样。”
沉默了下,他说:“你回去吧,过几天我找你说我们的事情。”
我们的事情?我们的什么事情?
他感觉如果不是他最大的自尊不允许他在许老师面前示弱,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他咬着嘴唇,嚅嗫了好久,才挤出一句话,“不用了……我明白了,您……您的意思。”
他用泛红的双眼狠狠地瞪他一眼,扭头跑出去了。
外面还在下雨,瓢泼大雨,雨水打在身上跟冰块砸的一样,又疼又冷,他沿着来了无数次的马路跑,脚底溅起的水渍把他的裤脚全部浸湿,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多的他睁不眼,他索性闭上眼跑,脑海中全身许老师最后那张平静的脸跟略显冷淡的语气。
心里有点儿难受,像窒息了一样。
或许比窒息还要痛苦一点,他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在干什么,轻而易举地陷进去,然后轻而易举地被丢弃,连一点愧疚都没有的丢弃。
这样他很不能接受,可又不能死缠烂打地丢人现眼,如果表现的他很看重,那么他就输了,不仅输了脸,还输了感情,输了一年多以来的回忆。
但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分开了,连情侣最平常的一句,‘我们分手吧’都没有,只有一张比平常显得更冷漠的脸,足够说明他的意思了,而他,只要稍微一猜,就能猜中。
猜中了,没有过度的难过,只有一些微漠的悲哀跟令人发笑地烂执着。
你曾以为的在乎你,其实只不过是在他还看重你的时候,等他不再看重你了,对你的在乎也随风飘散了,散在一个眼神,或者一句简单的话里。
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爱死爱活了一段时间,慢慢发现,原来这个爱中参杂着那么多是是非非,你在过去的感情里,选择当一个瞎子视而不见,等摆在自己面前时,才陷入无助跟恐慌中。
其实许老师不止跟他一次提过他的前恋人,他们在一起的细枝末节,都记得事无巨细,他那会儿听了感觉不舒服,一个人能把恋人的大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他该有多喜欢他,他让自己不要把这段感情当回事儿,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
一个能对别人温柔的人,对你会比温柔还要细致,像用心编织的一张网,你误入进去后,是挣扎逃脱,可他给你注入一种毒素,你渐渐地沉溺其中,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说的就是他,一点儿错都没有了。
他闭着眼不知道跑了多久,越跑越快,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不想去思考,只想这么奔跑下去。
一辆车按着尖利的喇叭冲过来时,他猛地睁开眼,如白昼一样的光芒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瞬间失明,身体的各个感官都动不了,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车子冲向自己。
‘嘭!’
身体接触到地面时,砂砾般的摩擦感,让他后背灼热地像火烧似得,接着是一阵死一样的寂静,120的声音在耳边微小地回旋着,身体很重又很轻,被人抬上床时,他隐约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双眼睛很美,里面好像盛满了星光。
他对许辛的事,很多都不知道,除了他主动告诉自己的,知道他家庭离异,喜欢音乐,梦想出道,没有恋爱过,其他一无所知。
他拉起许辛的手,手指冰凉,他双手将他的手包裹在一起,给他呵着热气,眼睛看着他乌青地眼帘,心里默默地想,等你醒来,能不能跟我交换彼此最深处的秘密呢?你的一切,包括过去未来,眼下的所有都告诉我?
我需要你的保护,可是你也需要有人来保护你,而我,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看了半个钟头,外面有人进来了,他微微回头,发现脸上冰冷一片,左森掏出纸给他,他无声地接过,“许辛……他没事。”
说来说去,都说他没事,他也知道,可是现在他还没完全接受下来。
左森走到旁边的病床查看丛良的情况,细心地替他掖着被子,“其实本来跟许辛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趟浑水是我们让他进的。”
他到窗边,把窗户打开,点上一根烟,“你是他对象吧?”
他没说话,“我去看过他们表演,结束后看到你们在厕所接吻。”左森喷出一口烟,“他受伤了你来是对的,只是想不到你会哭。”
他笑笑,“这让我想到一点儿不好的回忆。”
他擦完眼泪,憋了一会儿才问:“你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么?”
左森夹着烟看他,“说来话长,像孩子没娘。”
他一下子笑了下,熟悉的话让他想到了成晏予,半个月没联系了,不知道他怎么样,“那就长话短说。”
“也行。”左森慢慢恢复了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完了他说:“丛永胜也昏过去了,在楼下的大病房里,你要去报仇么?”
他抿着嘴摇摇头,许辛说过不要挑事,别人不找你,你也别招人,丛永胜或许犯罪了,但用不着他去惩罚,“报过警了么?”
“没。”左森把烟蒂按在水泥墙上,“警察叔叔都睡了,报了他也不起来。”
随后他补充,“开玩笑的,其实报警没什么用,这块儿治安差,动手打人,只要没打死,都算没罪。”他敲了敲框沿说:“是不是觉得很神奇?现在这个社会了,还有这种事存在。”
他没吭声,但脸色不好,打完人不用蹲号子?在他家那儿,一点嘴角碰擦就能闹上警局,不断出明辨是非,绝对不出警局。
左森又点上一根烟,“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存在,黑暗、血腥、暴力、残忍、贫穷、落后,甚至于脏乱,大城市里再光鲜亮丽、灯红酒绿,也遮掩不掉这些创伤,它像蛀虫一般,不断侵蚀着完好无损的地方,生活在创伤里的人,他们挣扎着卑微求生,哪怕周围的环境再残酷,他们仍然希望有一天可以走出去,走到温暖明亮,没有黑暗、饥饿、寒冷、跟毒打的梦想之国。”
说完看曲甯远一脸茫然,笑了声说:“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曲甯远低头看着许辛,摸了摸他的脸问:“晚上没招呼给留在医院么?”
“给,你睡对面的空床就行。”左森说:“只要医院开门,你随便进出,反正没几个护士。”
他点点头,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吸完五根烟,左森终于过来了,再一次检查了下丛良的伤势,才对他说:“我走了,麻烦你照看点儿那边的小孩儿。”
他指了指丛良,“他是丛永胜的儿子。”
他一愣,左森笑笑,“孽缘吧?”
他没搭话,左森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他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他妈发了条消息,又让给班长发消息,让他明天帮自己请假,顺便跟许辛班的班长也说一声,让他给许辛、任野请假,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浑身的疲惫忽然袭上来,累的他一步也不想动。
他握着许辛的手,尽量不压着他身子,趴在病床上,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