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莲花》拿云

1、序曲

　　她死的那一天，故事本该就此完结。结果，那只是一切的开始。

　　阿莎德隆骑着马，穿过那座日落于斯的山，太阳直射在她的背上。她的身后还跟着一支军队，五百骑兵和近三千步兵。
　　“我们到了！”
　　阳光穿过崎岖的石灰岩峭壁，泛着红色。一阵劲风从东面吹来，带来阵阵山花的香味。阿莎德隆指着山峰的一个狭窄处，“那边。”
　　军队在阿莎德隆指定的地方停下来。在这山峰之间，他们可以看到下面的巨大的堡垒，那是巫师君王的藏身之处，这次攻击的目标。
　　阿莎德隆示意所有人坐下，保持安静。这支军队从守望堡出发，日夜兼程，终于在计划时间到达，他们将在深夜发起进攻。那个时候巫师君王的力量最为薄弱，而他的军队此刻被联军主力牵制在正面战场。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阿莎德隆静静地凝视那座堡垒，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指那位君王。她憎恶他，他在这片土地上释放瘟疫，将它们蹂/躏成废墟，他用他的魔力亵渎大地，在他的胸中没有激情，没有爱，没有骄傲。只有野心。除了野心，什么都不重要。对他而言，他只想要毁灭这个世界。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里，她失去了她的国家，她的父母，她的兄弟......
　　而今天，她要复仇了。

　　很快，日落不见，夜幕低垂。
　　“准备好了吗？”阿莎德隆转过身来，面对他们所有人，所有人看上去都是同样的表情：冷酷、坚决、无畏。
　　阿莎德隆一马当先，率领骑兵在前，向这座钢铁堡垒发起了正面冲击，城墙上的守卫万箭齐发，不断有人摔落马下，但军队并没有放慢速度，冲在最前面的阿莎德隆将剑放低，举高盾牌，最后一刻，她从马上跃起，猛力撞击城门，钢铁巨门应声而碎。
　　她躲过一柄向她砍来的斧头，回身如闪电般递出一连串剑招，逼退围攻的守卫。她将一只手举过头顶，从她手上冲出一道如火焰般血红的闪光，直刺漆黑的苍穹。
　　“为了我们的土地和人民！”她的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吼声，战士们举起手中的长剑，指向天空。等待二十年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阿莎德隆的剑挥舞地飞快，一个个敌人倒在她的剑下，他们甚至无法在她身前存活超过一秒钟的时间。很快，守卫们开始四处乱跑，似乎无法再进行有组织的行动。阿莎德隆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切。她忽略了武器撞击的声音、下令的吼声、死亡的惨叫声，只专注于一个目标：巫师君王。
　　她在堡垒中搜索，很快，她来到一个空旷的走廊，上面刻满了魔法符号，它通往一扇华丽的黄铜门。她坚定地推开那扇门，她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就站在一个巨大的熔炉前面，朦胧的雾气在他身边流动。阿莎德隆看不清他的脸，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巫师君王的脸。他在烟雾中抬起双手，伸向她。这个时候，阿莎德隆突然感到心里出现了一种冰冷的感觉，一种令人麻木的可怕的寒意。
　　阿莎德隆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剑，指向那个藏匿在迷雾中的身影。她的心里满载古老的悲哀和新生的坚定。
　　“巫王！我不怕你！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的神秘力量的真相！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以我的家乡、我的父亲之名，我现在就要杀掉你！我是诺兰的阿莎德隆，塞恩之子！”
　　突然间，那个身影抬起的双手略微放低了，而掩盖的迷雾似乎也略微消散了一点。
　　“我认得你，你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你胡说什么......”阿莎德隆吓了一跳，她和母亲长得并不像。
　　巫师君王发出刺耳的笑声，“塞恩之子，回去问问你的父亲，你到底是谁的孩子。你从小到大和普通人真的一样吗？”
　　听到这些，阿莎德隆甚至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她惊呆了，她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之处，父亲让她严守自己的秘密，他说终有一天会告诉她一切。可惜这一天还没到来，父亲就去世了。难道她的身上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啊，我突然想起来，我的老朋友塞恩已经去世了。那让我来告诉你吧，你的母亲和我一样是巫师，你的身体里也流着巫师的血。而你的父亲.....”
　　“闭嘴！”他越说越让阿莎德隆心惊肉跳。“我只有一个父亲。”
　　下一秒她的剑已经刺穿了巫师君王的胸口。然后，阿莎德隆将剑拔了出来，巫师君王倒在地上，他的伤口中喷出大量的鲜血。她再次将剑狠狠地刺入他的身体。迷雾从他身上散去，她终于看清楚，这个人被魔法腐蚀得坑坑洼洼如同一堆烂肉，大概这就是他获取邪恶力量的代价。
　　阿莎德隆看了他最后一眼，也许他说得是真话，不过这将永远是一个秘密，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突然间，痛楚向闪电一样击中了她的胸膛。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视线模糊成红色，巫师君王为何在她身旁？他该死了啊。
　　“你以为凡人的剑能杀死我？”巫师君王靠近她，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脖子，带着浓重的尸体腐烂味。
　　鲜血涌出了阿莎德隆的嘴，深红色铺满了她的身体。
　　“不，它不能杀死你，”她说，“但是我能。”
　　一瞬间，阿莎德隆的血液燃烧起来，将两人裹在火海中，这火焰如同地狱一般，巫王的魔法亦无力抵抗，他在尖叫中化为灰烬。
　　阿莎德隆在火焰中坠落，最后的门扉在她面前敞开，银色光辉像水一般从它倾泻而出，它急速冲过她，像清新的春天早晨刚描画的气息，让她身体发麻，她飞身跃向它，伸展，改变。

　　这不是梦境，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是梦境。因为任何一个梦境都不会如此栩栩如生，任何梦境中的风都不会这样凛冽地吹着她的脸庞。
　　阿莎德隆展开巨大的双翼，穿过白雪覆盖的山峰，她身处一处广阔的冰原之中，冰雪中露出一些黑黝黝的土地上没有长出任何作物，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周围的光线很奇怪，她抬眼望去。
　　天空中的月亮又圆又大，颜色是深绿色，泛着金色的光芒，向大地倾泻着金色和绿色的光辉。周围的星星以她从未见过的方式形成一个个星座。她感到头晕眼花，失去了方向感，她的心脏狂跳，试图找出一个她认识的星座，或者一座她熟悉的山脉。什么都没有，连守望堡的影子都没有。她转过身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她居然在飞？这一定是巫师的魔法！
　　正当她感到困惑时，一群她从未见过的生物从群山之中向她飞来，庞大，丑陋，恐惧，语言已经不能描述它们给阿莎德隆带来的感受了。它们张着大嘴，对她嘶吼。
　　阿莎德隆的心里不知为何燃起杀戮的欲望，血液在她的身体中奔腾，将它们杀死，不仅是现在，还有以后。
　　她愤怒地高喊起来，冲向那群怪物。她撕咬着它们，尽管被击中无数次，她仍然咬紧牙关战斗着，用灵魂指引这具敏捷身躯，她似乎在跳着奇异而可怕的舞蹈，一个个敌人在她的舞蹈中倒下，像一摊软泥，痛苦的尖叫和愤怒的呼喊撕开绿色的夜。
　　这是最后一个，阿莎德隆摁住它的脑袋。然后她在它绝望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硕大的嘴里密密麻麻满是牙齿，像是几排树木，每颗牙齿都和人的身高一般无二。棘刺状的突起，像是一把把短剑，整齐地插在脊柱上，色泽血红；鳞片严丝合缝，反射着红光。利爪闪着紫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是恶魔之指，它们能轻易在锁子甲上划拉开一道大口子。
　　她和那些怪物竟然如此相似！
　　她尖叫起来，声音撕裂了寂静的夜晚。在那之后，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恐惧和疲倦卷走了她的灵魂，像大潮卷走一块木头，一块树皮。她跌倒在这片废土上，地面如寒冬般冰冷，甚至更冷。

　　“离开米德海姆矿区的第四天。”法米娜在她的日记本上写到，“我与矮人们同行，这是一只庞大的队伍，他们满载了几十车的矿石。”她转头看了看身后长长的车队，继续写到，“他们的目的地是翡翠城。我贿赂了两个蓝龙矿头，他们答应捎带我进城。整个米德海姆矿区都属于翡翠城，有六个氏族的矮人在矿区为翡翠城的蓝龙法师们工作，每年翡翠城开放的时候，矮人们源源不断地为城里运送矿石。这些矿石维持着魔法阵的运作。如此巨大的魔法能量让我感到......”
　　法米娜写到这里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她抓住一个正从她身边跑过的女矮人问到，“发生什么事？”
　　“到吃饭时间了。”
　　“现在？太早了吧！”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角石冰原了，那鬼地方连火都点不着，得好几顿吃不上热汤饭了。你来和我们一起吃点儿东西吧，积蓄一点体力。”
　　法米娜注意到矮人们纷纷下马，开始生火煮饭，“好吧。”

　　脱过水的肉干很快就在热锅里膨胀起来，混合着香料的味道让法米娜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所有的龙都不擅长烹饪，他们要么吃生的，要么就用火烤一下。尽管法米娜陶醉在热土豆蘸着肉汁的美味中，还是不忘打听一下关于角石冰原的事。
　　“我听说那里非常冷？”
　　“没错。每一天都是暴风雪。”
　　“连火都无法燃烧！”“还有冰原虫！”“还有狼！”
　　“可我听走私贩子们说好几年没见过冰原虫了。”
　　“走私贩子的话你也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难道他们走的不是角石冰原么！”
　　矮人们议论纷纷。
　　“那为什么还要走那条路？”法米娜感到十分不解。
　　“虽然危险，但那是条近道。”矮人们计算了一下，告知她至少可以提前七天到达翡翠城。
　　“蓝龙大法师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矮人的安危。”法米娜在心中默默地想着，“这一刻，我为我的同胞感到羞耻。”

　　矮人的队长埃尔雷恩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找领队的蓝龙谈一谈，法米娜也跟了过去。
　　“塞尔托，即使我们不走角石冰原也能按时到达翡翠城，不如我们考虑一下别的路线。”
　　“你这是怎么了？埃尔雷恩，这条路我们走过几百次了。”
　　埃尔雷恩反驳道：“那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也不是一帆风顺，毫无损伤。”
　　塞尔托摇摇头，“我们不可能更改路线。别担心，我们在，你怕什么呢？”
　　站在一旁的法米娜忍不住说道：“我们能飞，而他们不能。”
　　塞尔托脸上血色尽失，“法米娜小姐，你是在说我会丢下他们不管吗？”
　　“我是在说事实，你不可能诸事洞察先机，既然可以不必冒险，为什么不能替他们多考虑一下。”
　　塞尔托坚持己见，“埃尔雷恩，我们共事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这次若能提前完成工作，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噢，没准儿我丢命，就可以永远休息了。”
　　“你这个肮脏的侏儒！”塞尔托的副手马里乌斯勃然大怒，“大法师们付了钱给你，你就得听命令！”
　　“你这只流口水的蜥蜴，拿着你的钱滚吧！”埃尔雷恩咆哮起来，“我们绝不走冰原那条路。”
　　这个绰号显然激怒了马里乌斯，他咬紧牙关摸索这腰间的匕首。
　　“马里乌斯，你要干嘛！”塞尔托一脚踢落他的匕首。“滚到一边去。”
　　“塞尔托，如果这批矿石不能及时送到翡翠城，大法师不会让我们好过的，而我不会让这群侏儒好过的。”
　　“注意你的言辞，马里乌斯！”塞尔托无奈地拉着埃尔雷恩走到一边，低声说道：“老朋友，虽然现在看来时间充裕，可谁知道将来的事，我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到达翡翠城，你想过后果吗？大法师会收回矿山和采矿权，想想你的族人，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埃尔雷恩无法反驳塞尔托的话，矮人和龙最终还是达成一致，为了宝贵的七天时间决定冒险穿过角石冰原。

　　进入冰原的最初几天，天气还算好，没有下雪，但角石冰原依旧是冻土一片，矮人们已经把车轮全部换成了雪橇，整个队伍昼夜加急，希望在天气尚好的时候赶一些时间。
　　逐渐深入冰原腹地之后，环境日益恶化。法米娜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暴风雪，满目的雪白，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车队的速度开始慢下来，举步维艰，这里甚至没有可供躲避风雪的山洞，夜里他们将马车围成圆圈，所有人都聚在其中。
　　“你冷吗，法米娜？”珍妮问。
　　“有点罢，”法米娜喃喃道，其实龙不怕冷，只是冰雪凉凉的让她感到不舒服。珍妮就是之前带她一起吃饭的女矮人。法米娜把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紧紧地搂住她。
　　“珍妮，你走过几次冰原？”
　　“四五次吧，我亲眼见人活活冻死，当时的积雪深达几十尺，风快把人的脸皮都刮掉了。我父亲告诉我千万别睡觉，一旦你睡着了，寒冷就会无声无息地侵袭你的身体，你会梦见滚烫的酒，温暖的营火。最后，就像淹没在热牛奶里一样，安详而恬静，完全不觉得痛苦。”
　　珍妮拉开她的手套，好让法米娜看清楚她两根手指冻掉之后剩下的肉团。“我这算是轻伤了。”
　　法米娜无话可说，一阵沉默之后，她才开口，“你睡一会儿吧，别担心，我会把你叫醒的。”
　　珍妮点点头，法米娜的怀抱很温暖，也许龙的体内真的有一团火焰吧。

　　风越刮越猛烈，塞尔托站起来凝神远望，一脸思索的表情。他面对群山，白雪皑皑的山峰起起伏伏，山上没有任何树木、青草、鲜花或是灌木，寸草不生，只有一片阴冷凄凉。
　　“这儿不太对劲。”
　　马里乌斯对他轻蔑一笑。“是吗？”
　　“你难道没感觉？”塞尔托质问，“仔细听听远处的声音。”
　　矮人们也感觉到了，他们纷纷站起来，将武器握住手里。
　　“风声，还有狼嚎。塞尔托，是哪一种把你吓破胆啦？”
　　“是龙！”埃尔雷恩惊恐地大叫道，“听听这个声音，我发誓！”
　　空气中传来阵阵咆哮，埃尔雷恩感到仿佛有个大锤正在敲打自己的心脏。一股黄色的“沙尘暴”不知从哪个山峰涌出来，疯狂地扑向他们。
　　“这不可能！我们的停战协议......哦，诸神！”塞尔托倒吸一口冷气，埃尔雷恩说的没错，的确是龙，他们每一次振翅，每一次吐息都卷起漫天沙尘，挟裹这个风雪如潮水般向车队涌来。他绝望地转向马里乌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

　　“潮水”来临的那一刻，法米娜心里出现了一种冰冷的感觉，一种令人麻木的可怕的寒意。她的腿开始颤抖，她看到自己的双手也开始哆嗦，似乎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心中的勇气。以龙的寿命来说，她还是个孩子，她也没有经历过任何战争。
　　在与“潮水”碰撞的那一刻，所有的龙都发出绵长尖啸，滚滚黄沙与龙焰融汇火光。炽烈的火焰在“潮水”中翻滚，而黄沙在空中旋转翻飞，撞向巨龙，粉碎他们的攻击与血肉。
　　一声声巨响回荡在冰原上，法米娜的耳边传来痛苦的嘶叫，火焰饥渴的噼啪声。她看到一个矮人被风沙卷上了天，然后是另一个。他们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黄沙淹没了，法米娜干涩的喉头发出一声抽噎，火焰从她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烟尘与灰烬在空气中弥漫，接下来的状况更是疯狂，她最终被卷了进去，巨大的力量挤压她全身的骨头，她恐怖地嘶叫，血如猩红的喷泉，侵透她的胸膛。
　　渐渐地，法米娜觉得自己的动作笨拙了许多。她努力想要往高处飞，却力不从心。接着风沙骤降，血肉横飞，她向左一个趔趄，撞向一处山峰，岩石碎裂。她的眼里，嘴里全是血，身体阵阵剧痛。
　　诸神赐予我力量，让我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