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来梦一场》绘花猫

21、戊寅年·冬

　　皇帝虞溆从禁军中提拔了一个名叫薛北的年轻人，还叫他到庆安宫来做了虞嵘之身边的侍卫。

　　虞嵘之很快见到了这个年轻人，他身穿银甲，骑白马，很是风流倜傥。

　　来见他，是因为领了皇帝的旨意，要陪着他去城外跑马。

　　天气已经转冷，老早就入了冬，虞嵘之懒怠不想出宫，但却还是轻易被薛北说动了。

　　大约是因为他健谈又开朗的缘故。

　　不过短短一段路程，薛北与虞嵘之身边的人也熟悉起来。

　　骑在马上竖着耳朵听后面的薛北与陈逸春聊天，虞嵘之听到许多南边的事情，然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其实就听说过薛北的名字。

　　他是去年的水患中因为保护了平民百姓而牺牲掉的一位薛将军的独子。

　　难怪年纪轻轻就被提拔起来，还让他做了他身边的近卫。

　　虞嵘之想着这些事情，再回头看，恰好便与薛北目光相触了。

　　.

　　薛北催促马儿上前来，向他笑道：“殿下，今天天气好，我们干脆快马跑出去吧？殿下想比一比谁跑得更快吗？”

　　虞嵘之对赛马这些向来没什么太多兴致，可薛北这么问询，又叫他觉得不好直接拒绝。

　　于是他道：“还在城中，快马扰民了些。”

　　薛北指了指前头，道：“马上就出城了，殿下不用担心。”

　　虞嵘之不自然地抿了下嘴角，看了眼身后的赵离。

　　赵离在一旁已经看了这薛北许久，他同样对这个人好奇得很，原还想等着他多说几句话，但看虞嵘之这么为难的样子，便也只好上前来解围了。

　　“虽说今日太阳好，可毕竟风冷，随意走走倒是无妨，若是跑得太狠了，倒是怕等会一冷一热感了风寒。”赵离看向了薛北，“这时节若是风寒了到底不好。”

　　薛北似乎想说什么的，但他又看了虞嵘之一眼，最后还是笑着道：“我是粗人，处处不周全，请殿下见谅了。”

　　虞嵘之再次看向了薛北，他总感觉薛北还有未尽之意，只是他不知是不是应当追问下去。

　　.

　　他应当问的。

　　但他已经开始渐渐习惯许多疑惑并不会有确切的回答。

　　于是他便没有追问。

　　这样的好天气的确应当到宫外来走一走。

　　至少在宫外跑马的时候，离开了那高高的宫墙限制，似乎思虑都变少了。

　　.

　　日落时分，他坐回了马车上——出宫时候，薛北让马车跟在了最后头，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虞嵘之听着马车外面薛北吩咐了内侍们在车中照顾好他，然后他打开帘子去看外面，用目光找寻了一番赵离和陈逸春，示意他们上车来陪同。

　　薛北就在旁边耐心等待着。

　　夕阳余晖中，薛北身影高大坚实，他的侧影看起来冷峻，不似方才谈笑时候那样温和。

　　应是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薛北看了过来，他眼中又漾起了笑意：“殿下？”

　　“没事。”虞嵘之没有收回目光，而是看着他，“你等会直接回家去吧？我自己回宫去就好了。”

　　“怎么能放殿下一人回宫？”薛北笑着说，“再说，我今夜是要当值的。”

　　.

　　薛北把他们一行人送回了庆安宫才离开。

　　沉默了一路的赵离看着薛北的背影，过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另一边陈逸春已经先收拾了东西进殿中去，虞嵘之正在翻检今天在街上买的各种小玩意。

　　“这个薛侍卫，似乎和宫里面以前见过的侍卫们很不同。”赵离走到虞嵘之身边来，他看到他正在小心翼翼捧出了一顶花冠。

　　他想不起来虞嵘之是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一顶用纱花堆簇而成的花冠。

　　纱花做得十分精巧，如鲜花一般栩栩如生。十二种不同的花堆成了弯月的形状，十分精巧别致，与宫中常见的那些中规中矩的形制十分不同。

　　“要送给娘娘吗？”陈逸春从背后问。

　　“是啊，母妃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虞嵘之先回答了陈逸春的问题，然后才看向了他，“那个薛侍卫是很不同，他父亲原本是将军，去年闹水患的时候牺牲了。”

　　赵离点了点头，不再提薛北，而是顺着前一句话往下说：“娘娘的生辰似乎没有大办过。”

　　“那是当然，母妃只是贵妃。”虞嵘之小小叹了口气，“皇后娘娘也不会大办什么生辰，何况是母妃呢？”顿了顿，他又高兴起来，“不过到那天，我是要去陪母妃一起用膳的。”

　　陈逸春笑着道：“娘娘看到这个花冠一定特别高兴。”

　　赵离却罕见不知能如何附和了，他只是再看向了那顶花冠。

　　.

　　到了贵妃生辰那日，虞嵘之一大早便往贵妃宫中去了。

　　赵离和陈逸春跟着一起往含春殿去给贵妃磕了个头，分别得了赏赐，就回了庆安宫。

　　虞嵘之则就留在了含春殿中。

　　贵妃这辈子不知收了多少礼物，但还是头一次收到儿子亲自买的花冠，她即刻命人把头发重新梳过把这弯月的花冠戴在了头上，对着镜子左右顾盼。

　　“不愧是嵘儿给为娘挑的。”贵妃笑着对虞嵘之说道，“为娘喜欢极了。”

　　“娘亲。”左右没有外人在，虞嵘之依恋地抱着贵妃的胳膊撒娇，“孩儿惟愿娘亲永远年轻，能陪孩儿一辈子。”

　　贵妃又对着镜子看了一会，方又觉得自己身上衣服似乎不怎么搭配，向左右侍女道：“把这个月新做的那身桃红的衣裳拿出来看看，身上这件太素了些。”一面说着，她伸手摸了摸虞嵘之的小脑袋，“好啦，等你长大了，就不想要娘亲天天陪着罗里罗嗦，嫌娘亲烦。大孩子就不要撒娇了，去带着你七弟玩一会儿吧？”

　　虞嵘之原是想再陪着贵妃坐一坐，听着这话，他心中拂过了一些失落，但还是乖乖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他听到外面自己的七弟正在与人说话，笑语连连，不必去看，他就听出来那是八皇子虞岫之的声音，他不想往外走了。

　　可他站在那里，又听到贵妃笑着赶他。

　　“去看看你弟弟在做什么。”贵妃这么说。

　　虞嵘之回头又看了贵妃一眼，他的母亲此时此刻光彩夺目，笑容明媚。

　　他不想去看自己的七弟八弟在做什么。

　　他觉得他不像个称职的哥哥，他心中阴暗，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外人。

　　小七和小八才像是真的兄弟俩。

　　可他终究是要出去的。

　　收回目光，他迈过了高高的门槛，从廊下慢慢走到侧殿去，殿中七皇子和八皇子正在一起玩双陆。

　　.

　　“六哥什么时候来的？”七皇子抬眼看到了他，并没有站起来，“等会我和八弟一起去跑马，六哥一起来吗？”

　　“不了，我等会回去看书。”虞嵘之摆了摆手，打起精神来走了过去，“你们在玩什么？”

　　“双陆哈哈哈，八弟玩不过我！”七皇子笑着说道，“六哥来玩嘛？”

　　“不了。”虞嵘之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双陆，又看了一眼八皇子，“你们玩吧！”他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拿起小几上的茶点吃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八皇子果然又输了一局，他不太高兴地撅起嘴巴，道：“七哥都不让一让我！”

　　七皇子振振有词道：“这不是各凭本事嘛！”

　　八皇子想了想，伸手拉了一把虞嵘之的袖子，道：“六哥来帮我，我要赢七哥。”

　　“那不行，都是一对一，怎么还能找帮手的？”七皇子看向了虞嵘之，“六哥要是想玩，我和你一边，六哥一边，因为六哥比我们大。”

　　虞嵘之听着这话，心里闪过一些荒谬。

　　他脸上没显现出来，只笑着道：“我不和你们玩这些小孩才玩的东西。”

　　.

　　贵妃应当是觉得他们这些小孩在侧殿一起待着便足够，快到中午时候，才打发了人过来叫他们过去用午膳。

　　虞嵘之站起身，发现八皇子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七皇子也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皇帝虞溆已经在殿中与贵妃正亲昵说话，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贵妃便笑着向皇帝道：“今天我头上的花冠，是嵘之给我选的呢！”

　　皇帝便跟着笑起来，道：“嵘之的眼光比内府还要好一些。”

　　三人入座了。

　　没有人提贵妃的生辰。

　　这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