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固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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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匆匆赶回桃花岛，弹指阁中果然空无一人，而沐雪房中一如往日，并无特别之处，小黄蓉心下更是不安，直道：“孩儿视雪姨如亲娘，若她有难，爹爹可愿拼尽全力护她？”
“阿雪养育蓉儿多年，爹亦视她如家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蓉儿且放心”。
“家人？孩儿敢问是哪一个家人？难不成是乳娘？还是我娘亲侍女？”黄蓉逼问。
“这……”黄药师不敢回答，忙转过身避开，小黄蓉却绕到他面前，“时至今日，爹爹还要再骗自己不成？姨母纵然有仙人之姿、容颜不老，又能等上几个十年？难道爹爹心里就没有半点喜欢？”
“此事莫要再提，爹答应过你娘，此生她是唯一，等找到阿雪，我认她为义妹，他日送她风光出嫁！”
“爹爹果真舍得姨母为他人之妻？若非雪姨不肯，只怕提亲的早就踏破门槛，爹爹明明知道的，过了今日，就不怕追悔莫及麽？”
父女二人谈话，弹指阁外的沐雪听得一清二楚，黄药师不知她虽外家功夫平平，内功心法却绝非平庸之辈，目力、耳力远在一般高手之上，此刻亲耳听到黄药师之语，心中一片悲凉，顿觉气血倒流，一口鲜血便呕了出来，转身就往绿竹林奔去。
竹林深处也有冯蘅的衣冠冢，沐雪就跪在“桃花岛主冯氏埋香之冢”的墓碑前，恸哭不止，即便幼年遭难，她也不曾流下一滴眼泪，今晚却是要哭尽二十九年来的种种，背后望去，身形纤细，越发的楚楚可人，“阿雪错了，全错了，早知今日，当年何苦走出古墓？又何必来到桃花岛？阿雪错的离谱，如今报应不爽，终是自己贪心太过，求公主原谅，阿雪自会返回终南山，从此绝不踏出古墓半步！”
她试干泪水，拜了三拜，便要离去，哪知一回身看到的竟是黄药师，“你……”脚下一滑，眼看便要摔倒，黄药师一个纵步，伸手揽住沐雪，月光如水，正对上她眼眸，面庞上泪痕犹在，莫名的，阵阵心疼。
黄老邪出弹指阁，看到地上那口鲜血，便寻着血腥之气一路找到绿竹林，看沐雪跪在夫人墓前泪流不止，女儿的话犹在耳边，是啊，沐雪已陪他父女十年，自己每日沉浸在丧妻之痛里不肯忘怀，每每酒醉时，都是阿雪一边照顾，她可曾有过怨言！她的才华不逊发妻，心地一样的良善，视蓉儿如同亲生，烧菜的手艺更是了得，一块豆腐都能变换出数种花样……
“阿……”一声轻叹忙让黄药师收回心神，但见沐雪轻蹙眉头，原是崴了脚，脚腕处肿的老大。黄老邪忙将人儿放在巨石上，蹲下为她揉脚，一时二人皆无语，只听得风吹竹林沙沙作响。
沐雪看到黄药师，心绪免不了一阵波动，忍不住的轻咳起来，东邪自是心急，忙给她把脉，不曾想，“你，你怎会没有脉搏……”
“我幼年曾遭大难，手脚筋骨俱被歹人挑断，侥幸遇到高人，筋骨虽接上了，从此却是没有脉搏的活死人。我答应过她老人家，三十岁生辰之前定回到古墓，守着婆婆的棺木，不再出来”。
沐雪不忍说出命不长久，黄药师听后却是一样的心情，他不想眼前的人离开，“可蓉儿年纪还小，你舍得离开？”
“蓉儿聪慧过人，有公主庇护，定是无恙”，话虽如此，眼泪仍是夺眶而出，“只是蓉儿伶俐有余，沉稳不足，岛主定要为她寻位佳婿，他日，阿雪下到黄泉，才能放心去见……”泪水流的愈发凶了，黄老邪未曾多想，伸手替她拭泪，手到近前，才觉出不妥来。
许是月色太美，乱了人的心绪，黄药师忙低下头，细细检查沐雪脚踝处，虽然不再肿得老大，可走路是跛子，“我背你回去，可好？”
沐雪已经打定主意天亮后就离开桃花岛，或许再无相见可能，最后几个时辰的相处，她格外珍惜，便点了点头。
绿竹林是名符其实，种的皆为毛竹，一棵一棵均是黄药师亲手种下，走在竹林里，他猛然想起初到此地，还是荒芜一片，二十余年过去，桃花岛早已成为人间仙境，可惜发妻冯蘅只住了一年便香消玉殒，反倒是此刻靠在一处的沐雪陪伴他父女已经十年，若有一日，她披上嫁衣嫁与旁人，他当真能冷眼旁观？
黄药师不知，沐雪一直在笑，浅浅的笑着，能有一日与心目中的大英雄靠在一处，她心愿已了，此生再无遗憾了，只是这样想着，忽听黄老邪问：“阿雪，你可还有家人？”
“家人？六岁之前是爹娘，而后是婆婆与采儿姐姐，十岁后便是公主，如今是蓉儿与……”最后“岛主”两个字只轻轻带过。
“大好年华都在荒岛上度过，阿雪若有心仪的男儿，我黄药师定备上厚礼作为嫁妆”。
“岛主当真这样想？”
黄药师只觉领口处濡湿，再回头看去，竟是沐雪呕了小半口血，一双杏眼里噙着泪水，满眼的绝望，“岛主可是想逼死阿雪麽？”沐雪挣扎着下来，一瘸一拐竟朝渡口而去，“原来我竟如此招人厌恶，岛主是怕阿雪坏了桃花岛的名声不成？既如此……”
话未尽，竹林里平地陡然吹起一股妖风，风中带着一股香气，诡异无常，黄药师直道不妙，一手揽过沐雪，纵身跃向空中，便朝弹指阁飞去。东邪轻功本就登峰造极，借助竹林之力，一跃就是数丈之远，只是刚到林外，便见空中落下六位白衣美女，草丛中凭空窜出数条青蛇，此时风吹得越发大了，那股异香也愈发浓烈，忽听一阵狂笑，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从天而降，但见他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气勃勃，目光如电，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
“温香暖玉在怀，怎么，黄老邪也动了心？”来人语声铿铿似金属之音。
“老毒物，十年不见，还想来我桃花岛捣乱不成！”黄药师忙将沐雪护在身后，只因来人太过歹毒，连他自己也无绝对胜算的把握。
一听“老毒物”三字，沐雪便知对方就是白驼山主人——西毒欧阳锋，但见他手持一柄青杖，杖头雕着个咧嘴而笑的人头，面目狰狞，杖身更是缠着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的蜿蜒上下。
须知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之间似敌似友，唯独这欧阳锋最过臭名昭彰，连亦正亦邪的黄药师也不肯与之交好。
此时，那六位白衣美女吹起笛箫，乐曲颇具波斯风情，却透出诡异来，黄老邪低声道：“白驼山的曲子能摄人心魄，阿雪，我点你昏穴”。
沐雪却一声冷笑，朗声道：“我道白驼山有何过人之处，一首招魂曲却也平平”，说着，打袖中取出一个陶埙，轻启朱唇，吹起黄药师的名乐——《碧海潮生曲》。此曲仿真大海浩渺，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换之能事，可打沐雪口中，听者如同进了古墓一般，时而幽暗、时而阴冷，令人不寒而栗，那六名白衣女子到底功力尚浅，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入伏，曲到高处，六人皆扔下笛箫，伏地吐血不止。
欧阳锋轻按青杖上机关，那面目狰狞的人头里便有歹毒暗器激射而出，六女一命呜呼，“这般不中用的，我白驼山留着何用！”
沐雪见他行事如此狠毒，怒上心头，正要破口，右手却被黄药师拉住，莫名的，沐雪，乱了心房。
“老毒物，你闯我桃花岛，究竟所为何事？”
“十年前，我落败，九阴真经才落在你手上，如今我西毒要夺回真经！”欧阳锋早就觊觎这本武林奇书，早年华山论剑，让王重阳夺了去，他心有不甘，后来听说黄夫人有过目不忘之才，竟暗暗记下全篇，就硬闯桃花岛比武，无奈技不如人，他苦练十年，为的就是要当天下第一！
比武之事，黄药师自是不怕，此刻他唯独担心沐雪与女儿黄蓉的安危，面前的欧阳锋行事不择手段，若以她们作为要挟，他该何去何从，“你要想比武，且等到天明，便是三天三夜，黄某人自会奉陪！”
“老夫志在必得，今晚，你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欧阳锋手握青竹杖，那两条银光闪闪的小蛇不住吐着信子，令人难防，草丛中的数条青蛇亦是蠢蠢欲动，让人不寒而栗。
沐雪就在黄药师身旁，生死之事她最是不怕，“九阴真经不能给，那是公主心血，决不能落在西毒手中！”
“小丫头，活得不耐烦了！”欧阳锋轻轻一抚，三五条青蛇便朝沐雪攻来，黄药师忙催动内力，一记桃花落英掌，如落英缤纷，虚实难辨，再见草丛中青蛇已死去小半，满地的尸体，令人不住作呕。
欧阳锋大怒，一招瞬息千里，陡然间已到近前，左手使出灵蛇拳法，右手却催动青竹杖上机括，一条银蛇直直向着黄药师扑来，东邪也道银蛇巨毒无比，便用袖间玉箫隔开，哪知那银蛇如有灵性，转身又朝沐雪而去，沐雪眼见躲避不过，随手掷出陶埙，不曾想另一条银蛇也到了，情急之下，黄药师伸手捏住银蛇七寸，反手扔向西毒，抱起沐雪，一路急弛，跑进清音洞。
清音洞中机关重重，有一岩缝，宽约一拳，长七丈有余，直通岩顶，乃是名符其实的“一线天”。待到放下沐雪，黄药师右手碰过银蛇之处依然隐隐发黑，他忙催动内力，却无论如何逼不出那蛇毒来，可见欧阳锋十年来不曾停歇，用毒越发阴狠了。
欧阳锋已到了岩顶，虽下不来，却知黄药师中了他的蛇毒，因此得意异常，“黄老邪，若想活命，就把九阴真经交出来！那毒，你解不开的”。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蛇毒已蔓至掌心，黄药师越发催发内力，毒发越是快速。沐雪看着心疼，便抬头朝着岩顶喊话：“你以为白驼山的蛇毒就无人可解，欧阳锋，终南山一别，你仍是没有长进！可笑不自量！”说着，将黄药师拉到偏僻处，随手取过一把匕首，划破藕臂，低头附在药师耳边，“阿雪的血可解百毒”。
“人血解毒”只在医书上见过，若真如此，阿雪岂非毒人？黄药师将信将疑，沐雪却又狠狠划了一道，轻声道：“岛主且信我这一回，可否？”
她说的恳切，黄药师不能不信，低下头，吻上她藕臂，几口血下肚，果然，丹田陡然升起一股热气，行至四肢，说不出的舒服来，运功行气，不多时，但见吐出一口黑血，蛇毒俱清干净了。
那岩顶的欧阳锋算算时辰，还道东邪已然毒发，冷不防打岩缝弹出一粒石子，显然下面的黄药师无恙，用的乃是弹指神通，未几，又传出玉箫声音，仍是那首《碧海潮生曲》，确为黄药师所奏。
一旁沐雪疼得冷汗直流，似是那伤口在她身上就比旁人痛了数倍之多，虽如此，仍向着岩顶厉声道：“老毒物，你当年靠着一棵千年人参巴结金国王爷，《武穆遗书》寻不到，如今又来打《九阴真经》的主意，简直是枉费心机！若婆婆在，定是后悔当年救你一条小命！”
此言一出，欧阳锋与黄药师皆是一惊，上面的西毒惊的是一个小丫头如何知晓他当年发迹的秘闻，而下边的东邪亦是惊讶沐雪的深藏不漏。
沐雪已然痛到极处，却紧紧握住黄药师之手，嫣然一笑，“阿雪能救岛主一次，便是死也开心了”，未几，竟将那柄匕首顺着岩缝掷向岩顶，须知岩缝宽不过一拳，铁器碰到岩石处火光四射，仍劲射出岩顶，欧阳锋虽避开，仍是惊出一身冷汗来，此刻，又听下面的女子道：“白驼山主，你侄儿欧阳克已到弱冠之年，怎么，还要我问候你嫂夫人不成！她若泉下有知，你如今滥杀无辜，怎放心把欧阳克交给你！”
这话犹如刀子一般，刺进西毒心底，本是白驼山最机密之事，今夜打一个姑娘口中轻易说出，欧阳锋不得不谨慎，他不怕死，却怕自家私密之事传扬出去，侄儿欧阳克将来如何立足江湖！“小丫头，你究竟是谁？”
“怎么，还想赶尽杀绝！”沐雪已然支持不住，靠着黄药师才算立定，“呵呵，《武穆遗书》早就在我脑子里，若杀了我，自会有人将白驼山秘闻公布天下，而《武穆遗书》你也绝对寻不到”。
“空口无凭，叫欧阳锋如何相信？”
“《武穆遗书》凡要论九、交手法一，本藏在临安城，后被铁掌帮帮主上官剑南盗回铁掌峰，完颜洪烈想夺取遗书，才找你帮忙。老毒物，枉费你精明一世，遗书既曾经藏在临安城大内，怎会只有一本？如今铁掌帮的那册不过是错误百出的副本，真正的早已成为我家不传之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铁掌帮那本遗书你找了这么多年都偷不到，再杀了我，只怕这世上就真的无人知晓；至于《九阴真经》，那是黄夫人留给蓉儿的嫁妆，想要的话，就让欧阳克入赘桃花岛，再等五年，白驼山山主都不肯麽！”
“你又不是黄夫人，如何能替小黄蓉的婚事做主？”
“我虽不是蓉儿娘亲，可蓉儿的亲事须经我点头方可！怎么，欧阳克不是自诩英俊逼人、面目俊雅，连一个小姑娘都怕追不到麽？”
“好，我欧阳锋信你这一回！”西毒虽阴毒万分，却也是豪爽之人，仰天大笑，“黄老邪，你艳福不浅，前有冯蘅，今日这位红颜知己心思缜密却更甚。小丫头，报上姓名，五年之后，咱们就是亲家！”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女子沐雪，出身终南山活死人墓！”
“林朝英是你何人？”
“当年林婆婆胜你用了不过区区二十招，连臭道士都不是婆婆对手，她知你绝非善类，早年间便与阿雪提过当年之事，欧阳锋，你行事狠毒，就不怕将来报应在欧阳克身上！”
“什么阴司报应，西毒才不怕！”话虽如此，欧阳锋到底有些踌躇，无论下面的沐雪说的几分真几分假，他都能宁可信其有，横竖不过是再等五年，若是其间能偷到《武穆遗书》，再来桃花岛也不迟！“小丫头，西毒记住你了，改日作了亲家，一定领教古墓派功夫！”话未落，人已在数丈之外，桃花岛上的妖风，终是停了。
清音洞内，沐雪瘫坐在黄药师怀里，人已然有些神志不清，却痴痴望着桃花岛主，“欧阳锋送与金国王爷的那支千年人参，被阿雪的娘亲服下，所以，阿雪，生来带着一甲子功力，这天下也没有一件毒物能毒死阿雪。只是，只是，痛起来会比旁人不止十倍”。
“莫说了，我运功帮你疗伤”。
“有些话，再不说，怕来不及了”，沐雪勉强打脖间取下一块金锁，“欧阳锋为了九阴真经，这五年想必不会为难蓉儿，以蓉儿聪慧，将来定能想出克制白驼山的法子，只是她大婚之日，阿雪怕，怕看不到了，这金锁是我娘亲的随身之物，就送与蓉儿作嫁妆”。
“莫要胡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会看不到蓉儿出嫁？”黄药师以掌对掌，想助她疗伤，可内力悉数被逼退回来，反倒伤了自己的筋脉，看沐雪冷汗流得不停，痛苦异常，索性拿出一颗九花玉露丸，此药用珍异药材，以清晨九种花瓣上的露水调制而成，外呈朱红色，清香袭人，有补神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
九花玉露丸本就是武林中不可多得之物，刚入口，便化得干干净净，沐雪想要吐出来，却是来不及了，再看黄药师面色潮红，体内那股热气越来越盛，此时也是大汗淋漓，总觉沐雪身上有股清香，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阿雪，什么香气这般好闻？”。
“当初婆婆一再告诫，阿雪的血只能用来救心仪之人，难道就是因为……”沐雪不知该喜还是悲，她体质不同常人，生来带着的一甲子功力虽能保她无恙，却做下一个大毛病，便是吃不得草药，丸药下肚，会有什么后果，当年婆婆并未说明，今夜，沐雪倒是体会到了，眼见黄药师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也快要把持不住，“固郎，你可知眼前人是谁？”
许是从未有人这样称呼，黄老邪反映了良久，“是阿雪，陪我父女十年的阿雪”。
“阿雪命不久矣，有固郎这一句，便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固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