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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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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那日誊抄的佛经确实有效,接下来的数日里,卫莹再也没有感受到之前的那种心神惶惶。
一月眨眼而逝,天气也愈发转冷。
卫莹从绵寿宫走出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绵绵的冬雨,雨丝微寒,纵使她披着一袭轻裘,也察觉到一股冷意扑面。
望着秋雨毫无停下,反而更是绵冷逼人的势头,眉烟小心地撑着伞,伞刚好能容下她和卫莹两人。
只是冷风吹来,雨丝微斜,纵使眉烟如何小心,她还是察觉到有湿意蔓开。
卫莹的墨发如苏,发髻梳下的墨发披在如雪般莹白的轻裘上。她轻转过头,微微将身子拢向眉烟,然后将手覆在古棕色的伞柄之上。
眉烟的手攥着厚重的伞柄,用力得近于失血发白,勉力支撑间却被柔和地卸去力道,然后望见伞柄之上——她家小姐葱白纤长的五指,指尖泛着莹透的光泽。
如果能握上去的话,一定很温暖吧。
眉烟有些害怕,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起了如此僭越的念头。
“不冷吗?”
卫莹看着又在出神的眉烟,口气温和纵容。她回头的那一眼带着些许笑意,让眉烟无端想起新春时偶然一瞥望见的枝头的簇簇桃花。
清丽得近乎使人窒息的美。
她怎么可能——不起这个念头呢?
眉烟恍惚地想着,却觉得自己的理智又是万分矛盾地清醒万分的。
看着眉烟发怔,卫莹有些失笑。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使力,便将伞不着痕迹地倾向旁侧一些。
望着眉烟肩侧的点点湿迹象,终于没有再蔓延开来的迹象,卫莹才笑着用指尖点点她的眉间。
“怎么还不回神?可是想着哪位意中人?”
眉烟又气又急,竟有股心思被窥破的慌张之感。
她双颊绯红,又羞又急地喊了一声。
“小姐!”
两人说话间,雨势也逐渐大了起来。
本来只能刚好遮掩下两人的油伞自然不可能再完全地护住她们了,这就是卫莹平日里不习惯多带人的不便之处了。
纵使宫外的马车上雨具齐全,可马车停在宫门外。西宫门在皇宫的西北处,皇宫森严,律令严谨,一向不允许马车随意出入,进出都需经过严格审查。
卫莹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再加上西宫门离绵寿宫的路程不远,她不愿因着这一点路程就可能会给宫中的姑母造成一点麻烦。所以纵她身份显贵,她也随着平常贵女一般下马车后,方才随着指引的宫人入宫。
此时她们已行至离太后的绵寿宫好一段距离的西亭处,自然不可能再度回返。
皇宫守卫森严,宫殿连阙,重檐碧瓦间流淌着大气难言的厚重威势,来往的宫人行止小心谨慎,垂首敛眉间让人的行止都不自觉的放轻三分。
卫莹不欲久留宫中,只是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她凝眉间还是将眉烟拢近身侧,走进了前侧的一处亭子。
亭子周围绿意葱茏,却没有被人为修剪过的痕迹,亭中的圆石凳上甚至蒙了淡淡的一层灰,精雕的栏杆处甚至可以看得出被斜溅的雨丝冲刷过灰尘后露出的朱红颜色。
显然这里——已经多时无人来过了。
此处靠近西宫门,只有绵寿宫人可能在此出入。绵寿宫宫规森严,平日里自然无人敢违背宫规擅自靠近此处。
她虽然不怕与外人交谈,可因着姑母与家中长辈教导,她也明白了不少宫中之人心中存的不少弯弯绕绕,更是不愿意与宫中之人再有其他牵扯的了。
卫莹微微松了一口气,此时望着亭外连成一片的雨幕,鼻尖是清新的气息,心情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亭栏旁葱茏的绿意中央,簇拥着的粉花淡雅喜人,卫莹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过多不耐烦也没有过于迷醉,雨幕间那一抹雪白却自然地成了这片天地中最清晰也最让人移不开眼的颜色。
雨越下越大,是这个时节难得的大雨。
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位身着素青色宫服的人低着头,神色拘谨地从远处跑来,怀里似乎端着什么极其要紧的东西,连带着油伞都撑得极低,全心将托盘上的东西遮盖得严严实实,反而自身看着衣裳湿了不少。
那人直直地冲着亭中而来,却连头也不敢抬起看她,行大礼时他身体不可见地颤抖着,不知道是畏寒还是在无比畏惧着什么。
“奴才见过卫小姐。”
那人急急地开口,极快地将护得严严实实的玉盘恭敬地端在头上。
那玉盘晶莹剔透,透绿含光,卫莹一看便知道它是宫中难得的珍品,此时却被人如同寻常之物一般做了寻常人家所用的避雨之物的承载之物——
一件针脚密实,让人从头到尾都挑不出漏处的雨蓬。
然而,无论这件雨蓬做工多么密实,可一眼望过去,它还是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民间避雨之物。
此时却被人万分珍重地放在价值千百倍于它的玉盘之上,望着简直有一股说不出的荒谬之感。
然而比起价值千金的玉盘,不得不说,这件雨蓬更合她的心意。
雨蓬毫不违制,用料和心思却可以看出送出的人是何等的细心,能够细微到如此方方面面,卫莹想来也觉得只有姑母有这般心思了。
只是——这玉盘如此奢华,倒不像是姑母行事的风格。
卫莹将心中淡淡的不解压下,柔声问道:“可是碧云姑姑唤你送来的?”
那宫人听闻此言,头低得更深了,那副颤抖得似乎畏惧至极的样子,连本来出神的眉烟此时都察觉出了异样。
“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眸害怕得紧闭着,脸上被逼迫的瑟缩和挣扎任谁都能一眼看出。
眉烟还要怒斥,却被卫莹拉住,她对于宫中这些异常之事,早已抱着提防之心。对于那宫人的异常表现,她此时非但没有一丝探究之意,反而心中升起了警惕。
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雨势不减,卫莹拉住眉烟要走出亭子时,那跪倒在地的宫人身子一转,却又是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脸上终于不再是如同送死一般的畏惧之色,而是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说出。
“奴才的主子与卫姑娘是故交,所以外头雨这么大,才派小的来送卫姑娘雨蓬。卫姑娘就算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也请怜我家主子一片情深,先披上这雨蓬再走吧。”
那人面相平凡,却可以看出口齿有几分伶俐,在忍住最初对她莫名的畏惧之后,脸上还带上了几分极其讨好的笑意来。只是身子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原地,只敢偶尔窥上一两眼她的神情,显然还是害怕她直接走了,让自己交不了差。
卫莹的脸色陡然难看下来,她在宫中,除了姑母,哪还有什么交往的人?
太后护她又一向护得紧,幼时宫中的嫔妃每每想与她交好,都被太后斥走,从那以后就没人敢触太后的眉头,碰她这个心尖了。
如今,宫中竟有人说与她——情深?!
卫莹怔了一会儿,方才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上袭来。
那宫人的神情不是作假,这一点她看的无比分明。
那这宫中,有胆子对卫国公女,太后的亲侄女说出这话的还能有谁?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卫莹想起那日绵寿宫外元安帝的字字句句,却连一句辩驳之句都说不出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本就是依靠皇宠隆重,方才长荣不败的卫国公府,如果因为她而惹恼了陛下,一向疼爱她的父亲,母亲还有身在朝中的兄长又该如何自处?
还有一向疼爱她的姑母,虽然陛下仁孝之名远传,可两人隔了一层血脉之亲,陛下毕竟不是她的亲子……
陡然想起绵寿宫中太后对她和元安帝的戏言,现在想来,只怕那句句都不是戏言,而是对她的提醒。
然而纵使她如今明白了,她又能做什么呢?
那人舍下她走时,可曾想过她会面临如今这种局面?
又或许其实她才是着相的那个人,毕竟,他从未让她等他。
是她——错了吗?
……
卫莹恍惚着,仿佛第一次被人从壳中扯出,曝光于烈日之下,满心满眼都是不可知的畏惧与惶恐。
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仿佛带上了一点近于没有实感的飘忽。
“你主子——到底是谁?”
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带着湿意的斜风渗入她的脖颈了,她吸出一口气,肺腑中都是如同结了冰一般的凉意。
手近乎无力地虚攥着,宛如等待审判一般地等待那个吐出那个可以裁决她生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