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贼心贼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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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过往，皆是云烟，不如从头来过。”
我站在黄泉路上，兢兢业业的做着一个引渡人，对着一个又一个的亡魂说着同样的话，黑白无常两差勾完一波魂后便两人分别站在我身旁，二鬼手里各捧着一把从凡间顺势摸过来的瓜子，磕着开始跟我唠叨：“四百年了，从你任职到今天，这话都没变过，能换点花样否？”
亡魂愣愣地瞧着这位鬼差，我依然高深莫测的在捋了捋胡须，对他道：“莫再看了，随我前去罢。”
“老者，我……”
我挑起眉毛道：“怎么？”
亡魂抬起手指了指鬼差大人掌心的瓜子：“能磕一个再走么？”
黑无常收起了手，放到身后，咳了两声：“我这瓜子可是要留给凡凡吃的。”
我靠，这鬼说话越来越恶心了。
白无常倒是高冷地伸过来：“磕。”
亡魂捻起一颗饱满的瓜子，用门牙磕了，剩下两瓣瓜子壳对我眼泪汪汪道：“老者，我能带着这壳去投胎么，想留个纪念。”
我抚了抚额，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这孟婆汤一下去，饶是阎王也得忘记自己是谁，你留个壳，又有什么意思？”
亡魂瘪嘴，眼眶一红，竟流了泪道：“在阴曹地府见了引渡人，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又嗑了瓜子，这景象实在百年难得一见啊，我想记着。”
我：“……”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白无常阴嗖嗖地飘到他身后，冷冷道：“下辈子你大富大贵，三妻四妾，酒池肉林。”
亡魂向身后的鬼差爷拱手行礼，再向我，黑无常道：“诸位来世再见。”
长袖一挥，负手在后，昂首阔步走向忘川。
两瓣瓜子壳落在地上，他踩过去了。
这下换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那潇洒的背影，一摇一摆的，老大爷似的。
“七哥，你这招屡试不爽。”
黑无常啧啧两声，白无常嘴角微扬，那小骄傲的表情想掩饰都难。我继续走到我那摊位上，旁边竖着一个招牌【引渡】，字写的歪歪扭扭七七八八，当然不是我写的。
撩了衣摆坐下，活像个民间算卦的神棍。
黑无常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张小竹凳，在我摊前摆下，坐下，举手投足颇有世家公子风范，我差点就迷住了，直到他手掌张开伸到我面前，一咧嘴八颗牙惨白惨白的还带着点灰，渗死个人：“凡凡快磕。”
白无常在我身后摇头道：“我先去向阎王禀报了。”
一阵风，不见了。
我提起毛笔，用笔杆推开他的手道：“鬼差大人自重。”
他两指夹住我那毛笔，指形修长，指头尖尖：“此言差矣，本差只是让我心爱的凡凡尝几个瓜子，怎的需要自重了。”
我懒得同他辩论，想抽出笔，谁知他两指夹着，抽出分寸都难：“黑无常，你有完没完了。”
他没回话，将笔往我这送了送，我顺势想抽，他又借力将我拉近些许，我索性遂了他的愿。
黑无常乐此不彼的同我推来推去，来来回回已然打了个太极，我败下阵来，道：“我说过多少遍了，不爱嗑西瓜籽，你又拿错。”
他手心朝下，数颗瓜子噼里啪啦落在桌上，我把瓜子推到一边，又一位亡魂上前来，我挥了挥手道：“该干嘛干嘛去，别打扰我上班。”
亡魂甲见阴曹地府的鬼差大人居然坐在前，瑟瑟发抖不敢前进于我说话，我有些恼了：“范无赦，你想干嘛啊到底，回回都要我轰你走是吧。”
他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瞧着我，眼中仿若有粼粼水波：“我想勾你的魂。”
亡魂甲乙丙丁一字排开围着我们，同时发出：“哦~~~~~~~~”
我一拍桌板，亡魂们退后半步，他动作未变，眼睛向上挑了挑道：“公子意下如何？”
我捋了捋胡须，清了把嗓子道：“孤家老人一个，什么公子。”
亡魂们：“就是就是……”
我再次拍了桌。
亡魂们禁了声。
黑无常叹道，恢复了往常模样，他走到了一旁：“我家凡凡越来越难勾引了。不过……”
我无语的等他走开，谁知这厮语不惊人死不休：“%……&%￥￥￥……”
亡魂们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至于他说了什么，我不告诉你们。
亡魂乙上前来坐下，终于能好好工作的我带着点欣喜道：“红尘过往，皆是……”
“老者，不必说这些过场话。”
我止住了话头，抽出一枚竹简，提了字，交与他，他收在衣袖里，向我拱手道：“就此别过。”
他走的干脆，没有一丝犹豫，也未曾问过一个问题。
我在这忘川坐了四百年，见过死死跪在我面前说还有未了之缘不能走的，看过放不下功名利禄不甘离去的，途中遭遇不测还来不及同家中老母与妻子告别的……太多太多，这位年轻人的潇洒倒是叫我多看了他一眼。
暗红色的月牙缀在天际，几叶扁舟浮于忘川河面，月色悠悠，河水漫漫，我见那年轻人在奈何桥上喝了孟婆汤，上了转世船，立在船头，那身姿还真有几分姿色……
我眯了眯眼睛，这四百年来见过许多倾国倾城的美男子，眉宇间带了点娘，不是我的菜，这位风姿卓雅，长身玉立，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胚子……
“要死啦！！！他投河了！！！！”
在忘川河边晃荡的游魂的惊喊，吓得我冲出去的那刻便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声喊，阴曹地府热闹非凡。
我的脸磕上了细碎的小石子，疼得我呲牙咧嘴，可我还是不忘抬头看向那个方向，那抹倩影早就不在了。旁边的小游魂飘到我身边来瞧我，道：“老者，一把年纪了也不至于每每见到个小美人儿就来这一出呀。”
我费力的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道：“小鬼头懂个什么，那位可不是寻常人家啊。”
小游魂飘到这河畔，往里头看了一眼道：“再不寻常，现在也永世在这忘川河下受寒苦之刑，再也投不了胎了。”
我坐地上捋了捋胡子，问道：“小鬼头，刚那个小美人儿身上可有带着什么么？”
小游魂歪头想了想道：“没什么啊，哦，他跳下去之前好像再看东西。”
我一惊，问道：“是从袖子里撸出来的？”
小游魂拼命的点头，我拖着把老骨头一股脑儿的奔向命理阁，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道：“叫我那小徒儿来接班！”
穿过这奈何桥，孟婆还绊了我一跤道：“你这老东西，四百年了还依旧以为这朔方城想进就进？”
我再一次摔了个狗吃屎，这次我气急败坏道：“哎哟孟婆婆，出大事了！”
孟婆盛了碗滚烫的汤打发走旁边的亡魂，道：“怎的了？”
我舀了碗孟婆汤咕咚咕咚灌下去，结果烫了个半死，她道：“你倒是快说。”
“一个亡魂带着我给他的竹简投河了。”
喝了碗孟婆汤解渴，我好像没那么急了。
这下换这老太婆急了，一巴掌推了我把道：“快去命理阁那儿！”
我跑了几步，她叫住我，扔过来一枚令牌：“光上了年纪不长脑子！”我赔了赔笑，又向前奔跑，可怜了我这把老骨头。
谁会知我再一次被美色迷惑了？
突破重重门槛我终于在藏书楼里找到了我的老板，正在点头哈腰恭敬招待着伫立在一排排高大书架下的鬼差大人。
他手中捧着一本册子，见我来了瞥了一眼，目光回到书册中，我的老板怒喝道：“擅自闯进藏书楼里，成何体统！”
我跪于地上道：“亡魂带着轮回简投了忘川河！”
“你……！”
老板一时无语凝咽，向我笃着个手指头，他扑通一声在黑无常旁跪下，脑袋咚地磕在地：“八爷赎罪！这……”
我偷偷抬眼看向他，平日里苍白的脸在此时还添了几分冰，手指捻了几页翻过，连头也不曾抬一下道：“那人姓甚名谁。”
“当朝丞相府三公子，殷华。”
黑无常合上书册，放回架中，道：“原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毓贵妃。”
他眯了眯眼，我赶紧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再看他：“请大人网开一面，让小人前去忘川河底将他捉回以复世间之衡。”
黑无常走近了两步，以睥睨之姿道：“让你再见那美人一面是否？”
这话酸的我都掉了牙：“小的不敢！”
他向我靠近，我正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而来，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大喊，中气十足：“报——大人，阎罗传。”
我着实松了口气，黑无常一顿，用只有我们两听见的声音道：“谢云凡，你真不省心。”
鬼差大人只会在两种时候喊我的全名。
第一，他生气了。
第二，他气的想拧了我的头。
等这藏书楼寂静无声，我才敢抬起头来，我连忙起身扶起我的老板道：“老板，对不住啊……”
老板巍巍颤颤的起来，因两腿酸软再倒了下去，我两无力的坐在地上，他已无力气对我吹鼻子瞪眼，只能掏心掏肺道：“云凡，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每次见着好看的就挪不动腿？”
“您有所不知，那毓贵妃真是……”
“死小子，你还有理由？！”
他狠狠的抽了我脑袋一记，我呼痛道：“我老大不小了，您还那么打。”
老板白花花的胡子被他鼻子呼出来的气吹的一上一下，他瞪我道：“你也知道老大不小了，还如此好色，该打！再说了，那忘川河是能说跳就跳的？更别说还带着轮回简，万一他交与里面哪个冤魂恶鬼，这东西再转世投胎出来造孽，你想阎罗王把我这小小命理阁一锅端了不成！”
我无力靠在书架，道：“他跳下去，我也拦不住……”
老板又一记老茧掌打来：“拦不住你不会施法？你在忘川任职四百年，这四百年里若不是黑无常那小子护着你，一百八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我没了声，眼前浮现出一双眼，似笑非笑，勾人心神。
我问道：“鬼差大人刚在这儿做什么呢老板？”
老板指了指这挂在古董书架册的牌子，我看过去，上面的小纂体写着：命理簿。
我随意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老板阻止我道：“不可翻！”
“为啥？黑无常刚不是还看了。”
老板夺过那书册，放回原位道：“人家是奉命行事，你只是个小喽啰，怎可窥见天机。”
“那这无常大人看了谁的？”
“不知，我低着个头在旁边候着，哪敢像你那般偷瞥？”
我不接话头，站了起来，放在门旁的玉漏提醒了时间，午时三刻。我向老板告辞道：“我继续去上班了。”
老板赶紧撇手，似乎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
朔方城里安安静静，作为底层人士很少能够进来一睹光彩，没想到这次能进来的原因也是因为闯下大祸。
我啧啧了两声，偶然间逛到一件铺子，老板娘打着瞌睡，那铺子里均一色放着绫罗绸缎蜀锦，想必一定是从人间运来的，那清雅高贵的颜色，真是适合……
“这料子可都是为官家准备的，寻常人，可买不得。”
老板娘不知何时摇起了团扇，白玉柄尾端的穗子一晃一晃。
我笑了笑，道：“黑无常大人派我来选一批料子，制作新衣。”
老板娘这才睁眼，凤眼妖娆，面容艳丽，真是个美妇人，她嘲道：“阎罗王刚发了大火，怪他失职，命他亲自下那忘川河底捉拿那亡魂，怎么着也不会这时来派人挑料子。”
我道：“从那戾气极重的地儿回来必是要一件像样的新衣来去去晦气的。”
老板娘摇着扇子，我无奈只好亮出令牌，她这才收了轻蔑的眼神，倏然恭敬起来。
我大摇大摆的扛着四匹蜀锦走出了朔方城大门，二位守门兄弟俯视我，我抬头，一边挑起眉毛抬了抬下巴：“嘿~”
与城门同高的兄弟俩给了我一脸懂的眼神：“嘿~”
他俩轻轻一声也让空气震两震，我抖了抖，便走出这朔方城。
孟婆见我悠哉悠哉的模样就骂道：“什么时候了还去逛铺子！无常那小子都下地狱里去了！你倒好，去了趟城里还顺便买几匹布料回来……”
我选了其中一匹递给她：“喏，给你的。”
不愧是见过风雨的妇人家，不受我这臭男人手段的迷惑，收下布匹继续道：“你这混小子……”
我手指贴唇上做了噤声的动作，孟婆放低了声音，还是要骂：“还不赶紧下去。”
我继续扛着布匹走下这奈何桥，一位接一位的亡魂上来排着队要饮孟婆汤，她也无暇顾及我了。
小徒弟坐在我那摊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小游魂在一旁拿着一副字帖在临摹，我走进观摩了会儿，这一人一鬼还真是认真，一个都没察觉到我在旁边。
看到这队伍排的那么长，我替我徒儿擦了把汗。
也就擦了把汗而已。
我走到这忘川河边，与码头上管船的老头儿聊聊天吹吹牛，他见我手里的蜀锦道：“好东西啊，买给哪个小妾？”
“家中无妾啊~”
我感叹道。
老头儿啧了两声道：“给老太婆的？”
我直了直身子：“尚未成家。”
老头儿立刻投以同情的眼神，拍了一把我肩膀道：“我懂得老兄弟，我们这食物链底端的，找个老婆都难，过来人给你提个建议，眼光低一点，那种绝色美女就别想了，找个条件匹配的凑合着过就行了。”
我叹了口气，走到码头边，盘腿坐下。
这阴世里的天总是一个颜色，泼墨一般的黑，只有在凡间午时三刻时会亮一点儿。
船桨摇在水里的咕噜声永远那么动听，天上的月亮颜色愈来愈暗，暗的几乎要没在这夜色里。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青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我浅浅吟唱，在这忘川河畔，体会那侃见自己嫂子的色鬼的情感，有那么一刻，我挺理解他的。
平静的河水陡然向两边分开，几艘船只缓缓浮上水面，待全部上来后，水面合到了一起，平静如斯。
他站在船头，手负身后，衣袂如流云，两鬓发丝柔柔松松，迎风微扬。
码头上的工人都去渡魂，我一人站在这儿，他离我愈来愈近。
船头碰上岸，他撩了衣摆踱步下船，我继续唱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大人约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贼心贼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