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石溪篇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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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篇三十三
“顾之湫，故山人也，明/慧若神，越王奇爱之，欲以为子。”——《越记·顾之湫列传》
那道黑影是个父母双亡的弃儿。一日，恶人纵马市集，不顾孩童行过，眼见着那幼小孩子便要化为蹄下肉泥，他挺身而出，救下了幼童！却不想，那恶人心思险恶，不仅活割下他舌头，还将他卖去做奴隶。行运途中，此人亦对他拳打脚踢，少年一时怒火中烧，便猛地将恶人扑倒在地，抓起尖石狠狠地锤砸，砸得那恶贯满盈的家伙红红白白的脑浆淌了一地！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浑浑噩噩地跑了一整夜，待天明时分，仍是逃不过命运嘲弄，只见恶人同伙快马扬鞭，紧随他后······
少年满心仓皇，却见夜幕冥冥之间，有一缕幽幽烛火在林间闪烁，他便奋不顾身地扑向那抹微弱明亮，步步接近，才发觉那温暖烛火来自一辆辉煌马车，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冒着被主人打死的危险钻入马车，便撞入一双风霜浸染的墨眸之中······
但见小公子束着乌发，眉宇间满是青涩稚气，举动间却是十足的冷淡疏离，令人丝毫不敢怠慢。为求庇护，少年便哑着残破嗓子声声哀求，一个个响头磕得他满脸是血······
小公子便挑帘瞧了一眼，扔给他一把匕首，冷笑道，“杀了他。”
少年惊愕，生逢乱世，他见过许多人说起生死时的神情，或愤懑，或怨恨，或欢悦，却从未见过有人能说得如此淡然，仿佛是在说烹茶弹琴的风雅之事······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攥紧锋利匕首，重重地给小公子磕了一个响头，便冲了出去······
归来之时，少年已是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他一声不吭地跪在小公子面前，用粗糙衣袖擦尽凶器上的血迹，然后双手奉上这把匕首，小公子轻瞥一眼，却将寒光匕首掷在他面前，嗓音冷冷道，“我素来不收脏东西，”他眸中风霜肆起，“赏你了。”
少年听了，便如待珍宝地将匕首藏入胸前，呆呆地坐在马车上不动，小公子读了半本书，才笑道，“怎么，来了便不想走？”他听得一愣，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只闻刺骨冷风从阴暗山林间吹来，冷得他浑身颤抖，回眸又看那马车上烛火明亮，便不由逐光而去，大跑追随，一路大喘吁吁地跑到繁华府邸下，“呼——呼——呼——”
他抬眸，便望见小公子怀抱着个小姑娘，灯火勾勒他们相拥背影，好似一对世间璧人······
小公子俯身在小姑娘耳旁低语几句，又遥遥一指他，那抹青青小影便扑了过来，奶声奶气道，“哥哥哥哥！舅舅要我来传个话儿~”她学着小公子腔调，眉眼慵懒道，“看见那个呆子没有？他以后便是舅舅的侍卫了，名字叫······叫······”她转了转黑眼睛，“叫过是非！”她黑眼睛中闪烁着点点星光，摇摇脑袋，弯弯笑眼道，“过是非这个名字才不好听呢！小哥哥你穿一身黑衣裳，杳杳便叫你小黑哥哥吧······”
她在他肮脏手心放了一颗糖，笑眼弯弯道，“小黑哥哥，吃糖······”
那颗糖，他一直放在手心融化了都舍不得吃······
因为，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收到礼物······
黑影看着烟雨中那一抹纤瘦青影，心中暗暗想，主人、小小姐二人皆对他有救命的恩情。身为忠仆，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作出错误的抉择而不顾！他便缓缓攥紧手心，绝不能让小小姐跳入那个火坑之中，亦不能让主人作出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虚景一变，只见小姑娘趴在窗口，双眸无神地呆呆看着苍白烟雨天······
忽然，一个青青物什跳入了视线，为她黯淡世间添上了一抹光彩，只见一只草编蝈蝈抖动着长须，嗓音沙哑道，“咳咳，看小姑娘你一脸愁闷，是不是又什么烦恼？若是你有心里话，大可以和老蝈蝈说说，之——”
其实······只要小姑娘一俯身，便能看到那个蹲在她窗下满脸窘迫的少年，他眸光发亮地举着草蝈蝈，就是为了逗她开心，但小姑娘一点心情也没有，只是单手撑着小脑袋，拨弄着它的翠翅膀，无精打采道，“蝈蝈先生你说······如果你舅舅不喜欢你，不要你，把你嫁出去了······你会怎么办啊？”
草蝈蝈便作思考状，一声沙哑道，“我虽然是个男蝈蝈······但我如果是女蝈蝈的话，一定会好好想一想，舅舅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是不是真的不要我，或许······他把我嫁出去，是有他自己的思量呢，之——”
小姑娘一听，便黑眸忽而泛光，摸摸它的小脑袋道，“对对对！蝈蝈先生真聪明真聪明~~~舅舅肯定还是喜欢我的！要不然我弄坏了他那么多好宝贝，他怎么还不一脚将我踢出府去呢······对对对！他肯定不会不要我的！”思之此处，她本应高兴，却似一条软趴趴地瘫在窗台上的胖虫虫，软声委屈道，“那······那他明明喜欢我，明明舍不得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嫁出去呢？他不怕再也看不见我嘛······”
“噗呲——”
只听一声清响，草蝈蝈跳上了她光洁额头，晃动长须，嗓音沙哑道，“老蝈蝈以为······他也许是想让你成为人间最幸福的小姑娘，常常笑，常常开心······”那个蹲在窗下的少年心中暗道：便如同我一样······他听了顾、叶二人之话，便能体会顾之湫心中所想，倘若他处于同样环境之中，亦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便继续道，“舅舅也许觉得······他的小姑娘如果能像平凡人一样，和爱她的夫君白头到老，和爱她的孩子每日相见，便是一件令她毕生幸福的事情，之——”
杳杳一听，便点点头，惹得草蝈蝈颤了颤，一声嘶哑道，“那小姑娘现在还难过吗？之——”
“不难过不难过了！”她一屁股坐起来，笑眼弯弯，笑容甜甜道，“既然舅舅选中那什么什么公子，杳杳便乖乖听舅舅的话嫁给他！反正······我要是嫁过去过得不开心的话，便一脚踹开什么什么公子，打包东西回去找舅舅！”便见她纤长卷睫微颤，清澈黑瞳笑意浅浅，郎朗一声笑道，“哈哈，谢谢蝈蝈先生了~~~”
为了道谢，小姑娘轻轻抚摸着草蝈蝈的小脑袋，却有一个少年从她窗台下冒出来，眸光发亮地望着她，便见他纤长羽睫上沾满许多晶莹小水珠，轻轻一眨，便抖落了许多，如同是泪痕滑过含笑面庞，他手指一戳她面颊，嗓音沙哑道，
“你终于笑了。”
刹那间，好似他双眸中的极浅极浅的流水，尽淌入了她潺潺心底，叮咚叮咚叮咚地在作响，小姑娘不由莞尔一笑：哈哈，这个小哥哥真是······有点······有点奇妙啊······
见她笑，白烨亦挠头冲她笑，小姑娘便垂下眼眸，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暗道：才几日不见，神仙哥哥怎么好像变矮了些，变瘦了些，变小了些？她再看两眼，看他呆憨神情，便确定他还是那个傻傻的神仙哥哥······温柔眸光便不由落在他白发遮掩的左眼上，脑海中蓦地浮现一许残影：结痂眼皮重得耷拉下来，露出了黯淡无光的浅眸，微微颤动的长睫，光是看着便触目惊心，令人心疼······小姑娘的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接近，便似要抚摸上少年受伤左眼······
少年便紧紧闭上双眸，似是一只因受惊而颤抖的白鹿，他强忍着打开她手的冲动，齿间溢出一声痛吟，“不要······”因为曾遭信奉他的子民诅咒，他左眼上的伤口从未愈合过，总是时时作痛，哪怕是小姑娘触碰，亦是让他满心害怕，但他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少年便悄悄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左眼传来剧烈刺痛，结果却是头顶——头顶传来小手抚摸头发的触感，温暖柔软得很，像是亲吻，像是拥抱，却听小姑娘柔声抚慰他道，
“痛痛飞走了······飞走了······”
少年神情便似心灵得到了救赎，非常非常之心安，他握住小姑娘的手，在她掌心落下轻若柔羽的一吻，继而缓缓睁开双眸，似是雾霭寒露消融，明亮光芒照彻林间，温暖了世间万物，亦温暖了尘封心扉，他一声沉沉道，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小姑娘便看得脸颊红红，怔怔点头道，“要······要要要！”她抽回小手，跑回屋内，脚底却如踩着浮云，飘啊飘飘啊飘，心神荡漾道，啊啊啊啊啊啊啊！摸······摸到小哥哥的头了！他的头发好细好柔软，就像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杳杳不由停下动作，直愣愣地盯着抚摸过他发丝的小手，便想幸福地尖叫一声！她还想······和小哥哥一起做更多更多有趣的事啊！想和他一起吃青团，想和他一起看星星，想和他说话说上一整夜，想他的长睫毛，想他的双眸，想他的笑容······
她愈发深思，面庞便烧了起来，不由在心中暗道：真奇怪真奇怪，我的脸怎么又开始发烫了？好像······好像每次遇上神仙哥哥都滚烫······不管了不管了！还是先收拾东西！小姑娘便甩了甩头，将胡思乱想尽甩了出去，对探头探脑的少年一声笑道，
“神仙哥哥，我准备好了！”
她一抓包袱，便冲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松开，少女感触着掌中的温暖柔软，感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手骨，便开心的冒泡，啊······啊啊啊啊啊！第一次牵神仙哥哥的手啊······见杳杳双颊绯红，双眸明亮，白烨便眨眨眼睛，满脸不解道，“你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面颊红红的······”
如此说着，他便戳了少女红颊一下，仿佛戳在她火热滚烫的心儿上，惊得杳杳嘤咛出声，“呜啊！——”她羞得捂住嘴巴，低下头去，怎么好意思说牵你的手很开心······和你去玩更开心呢······少女只能挠挠头，干笑几声道，“没有没有，也没有特别开心的事啦~”
少年水眸便泛起浓浓雾气，好似两汪波光粼粼的鹿眼，他咬了咬唇，一脸沮丧道，“是和我一起去玩不开心吗？”这是他第一次来人间，对人间规矩也不甚谙熟，便最怕和杳杳相处时，说错了话，惹她生气······
见到他眨巴眼睛，垂头丧气的模样，少女心上如同中了一箭，啊······啊啊啊啊！好可爱啊！好想抱在怀里揉揉他的头，她头皮一阵发麻，仍是忍住了如此失礼的举动，怕她这一抱吓坏了神仙哥哥，便用滚烫双手紧握住他的手，黑眸晶晶亮，拼命点头道，“和你去玩，真的很开心！超级开心！特别开心！非常开心！比天天吃青团还开心！比天上下青团雨还开心！比背着舅舅偷吃青团还开心！”
白烨一听，便笑了，他笑容似是雾霭寒露消融，明亮光芒照彻林间，温暖了世间万物，亦温暖了尘封心扉，他与小姑娘十指相扣，笑容灿烂道，“那我们现在便出发吧！”
注：
“过是非”引自《增广贤文》的一句“无口过是，无眼过难。”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石溪篇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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