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石溪篇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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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溪篇十三
“无弦琴，叶息魔障也。琴生，种种魔生；琴死，种种魔灭。”——《仙门兵器谱·卷一》
“叶息回来了······”
众仙听着“血尸”口中吐出之语，便是陡然一惊，前尘往事登时浮上心头，刺入心坎：
当年，白烨、叶息、白乔华师徒三人徜徉山水之间，啸歌行游，把酒赋诗，好不潇洒自在，“青菏三仙”数次传为人间美谈。不想三人却因一桩误会而决绝，大弟子叶息嫉妒成狂，沉沦心魔，一把无弦古琴杀得昏天黑地！山河破碎！待他回神之时，便染得一身鲜血，孤立于血泊中，而倒在他面前的皆是至亲至爱之残体！
入殓后，叶息便跪在二人坟前忆往昔种种，恍若大梦一场，转眼间万般成空，看他纤纤素手，弹得流水琴音，最后却亲手残杀至爱，遂提剑痛断其双手，长埋于荒草坟冢，哀恸凄咽数声道，“孽障啊······孽障啊······孽障啊······”
此后七日七夜，叶息皆跪在坟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个翩翩琴公子熬得只剩一副空空躯壳，任凭仙门正道拔剑戮之，他皆默默！默默！默默！默默！默默！默默受那万箭穿心，万剑穿骨之苦，却一遍遍着魔般问道，“息每日都在等，每日都在等，仙友你说······师父和乔乔何时会回来看我呢？”，便每每问得正道仙士怅惘而归，杀他也不是，不杀他也不是······
哪怕如此，仙门正道仍是每日来，每日都来，不满三日，叶息便被二百零八创，伤得五脏六腑俱损，刺得百孔千疮遍布，在血泊中眸光黯淡，奄奄一息，看得三千青菏弟子潸而然泪下，不忍见一手养育他们的师叔落得如此下场，便日日喂叶息不死灵药来续残命，好让他圆上最后一个心愿，而他们则提起瘦笔，抱起古琴，不惜与正道为敌，来拼尽全力保护他······
第七日晚，无星无月，墨色如潮将叶息无声吞没，他之心却仍不沉，宛若一叶孤舟漂泊在暗波上，舟还在等，他亦在等，直至第八日的一缕温暖晨光将他之小舟完全淹没，他之世间终于暗无天日。原来自始至终，无人愿入梦来。叶息便怆悢心伤难抑，哀苦凄咽不忍听，声声如诉道，“师父，乔乔，你们终是不愿······不愿······不愿······啊······”
他几步踉跄，戚然泪下，抱琴跌入窟中，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从此，青菏白氏便任凭这段风尘往事腐烂在心底，暗疮滋长，不见天日，可他们心底仍有一个浑身是伤的清瘦少年，一遍遍着魔般问道，“你说······师父和乔乔何时会回来看我？”
可今日，只因一句“叶息回来了”，种种往事又上心头，团团疑云亦上眉头，令人一星半点儿都看不真切，只能黯然叹一声，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却看“血尸”缓缓抬手，破碎掌中便有小小琴坠，落在白缨墨琉璃眸中便化身为无穷祸事，他隐约能猜出是何物，这如何是好？他额间便添汗珠细密，掌中小小琴坠宛若嘶嘶吐信之蝮蛇，冷腻鳞片令人毛骨悚然，几番思量下，他一咬薄唇，一拨素手，一声沉吟道，
“道是无情却有琴。”
便见那小小琴坠便化为一把三尺素琴，无甚犀玉金彩，最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却看得众人眸中深沉暗涌，只因那是一把杀人如麻的无弦琴，善操纵魂灵，令人心生魔物，自残而亡！
此事还需追溯至——“长琴三百自残案”
三个月内，长琴城中有三百五十一人自残而亡，死状惨烈异常。他们皆食己身之肉，饮己身之血，流干全身血液，城中人便日日被死亡阴云所笼罩，他们不知何时、何地、何人又会惨死，只能蜷缩一团躲入家中，却不知真正的凶手正匿于他们其间，白天嘘寒问暖，夜晚化身恶魔，饮血杀人无数！叶息等人苦苦追查，才终于在一夜诡暗中寻到了他······
却看“抱琴来”温其沅双眸血红，状似入魔，白衣染透了浓烈鲜血，纤手抚琴，苦苦哀求道，“求······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啊······”
叶息只好痛下杀手，破了这桩长琴惨案，不想天谳局竟无人敢收那“凶器”，他只好自行封存无弦琴。后来，天降凶祸，叶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青菏白氏，屡次重拾无弦琴，最后沉沦其中，成了与温其沅一般满手血腥的琴魔·······
思之此处，徒逍逍唇间便逸上一抹嘲讽笑意，叶息为天下人抚琴，救了天下人，却落得个天下人要灭他的下场，这天下人还真是冷漠无情得很，他正细思之中，耳畔却忽然响起幽声道，
“我们苦苦寻找的生死之苦，定与那无弦琴有关······”
绯衣少年顿悟了，难怪他会觉得这无弦琴似曾相识，原来是在央水见过！难怪问庸医时，他对那青衣人讳莫如深，原来是琴魔叶息！
正是拨开云雾之时，绯衣郎却笑不出来了，只因他全身忽酸软无力，成了任人操纵的木偶。当他绝望地朝那把无弦琴走去时，心中便回荡起一个宛若魔咒的声音，不消不散道，
“来弹响我······”
“来弹响我······”
“快来弹响我啊······”
绯衣少年便咬牙奋力挣扎，是谁？究竟是谁？眸光望向那无弦琴便有了答案，不行不行！怎能束手就擒！他便狠狠一咬红唇，从齿缝间挤出几字来，“救······救······”
未说完，嘴唇便如被人缝上般张不开了，双手抚上了冰冷如蛇鳞的古琴，却有人伴清风而来，惊声唤他道，“笑笑！”
却为时已晚——
但见古琴似复苏魔兽般贪婪地饮着鲜血，凝聚成七根红弦，泛着幽幽诡异之邪光······
“快离开！无弦琴这是在认主！”这一声便听得白美人眸光一凛，手中玉扇翻转生花，几场风波朝眸露绝望的徒逍逍冲去，却与众仙一同被无弦琴生生弹开！
白雪奴却不知，少年魂魄早已游离在外，彷徨于迷雾之中，那身桃花绯衣沾露湿重得很，隐约能嗅到山间草木清气，似有一点清亮透明露珠落下，晕去了眼前所有晦暗不明，但见：
天色未暝时，明月栖山阿，有人踏湛清碧水而来，三千流光映照了他一身寒露白衣，映照了他茫茫雾霭白发。只因少年懒散，任凭白发倾泻掩去半脸，唯露寒眸何依稀，冷冷清清，清清淡淡，当真是个寡淡至极人儿，不似繁华凡间客。
白衣仙是青菏小山神，他为千万年天色月光所蕴化，无名无姓，天父地母，已在这石溪山间寂寥了千万年······
却听“叮咚——”一声，便见他脚踩着润泽溪石，浸泡着清软水月，尚有青青小荷钻出石缝，舒展一卷卷碧叶，滚落了晶莹圆润的大珠小珠，溅起的层层雪浪跳荡不息。
白衣仙一步一青荷，清风小荷，沿水而生······
徒逍逍便看得心中一动，真是神人矣，遥想东帝初见异人，亦不过如此，但经过他这一番细细观察，这位仙人是谁，心中已有分晓——
不是那流岚雾霭白烨君，还能是何人？
天下谁不知神君曾觑着杯盏，酒意浓情道，“白烨三分，莫不是二分流岚一分霭？”，此言一出，天下皆道，“诚然！诚然！”从此，这位白先生便多了一个流岚雾霭之名。
不过······他为何是青菏神明？绯衣少年回想《万卷书万里路》中所写，“白烨，不知何许人也，自号青菏散人，隐于石溪，荷妻鹤子，山友水邻”，便默默竖起了中指，老子真是信了你邪！如此他便更好奇，既然山神无名无姓，那白烨一名究竟出自谁手······
却看白衣仙勾出绿魂，一抹灵动便缠绵于他春葱指尖，他玉指轻轻一弹，绿魂便蜕化成一缕幽幽青影，一汪柔柔春水，水中荡漾着令人梦萦的江南缱绻，却为他惹来了浓浓风露，悠悠一声长吁道，
“呵······”
指尖便蓦地滴下一汪绿珠，一声叮咚，落下了少女乌黑凝睇，一纸青眉含情，美眷嫣然，逗得丹青子十指细细描摹，便生十汪盈盈凝碧草色，一方青瓦白墙，还有悠悠浮云湿，四五小儿闹······
但见幽幽青影闪烁在少年寒眸中，似是晃动着的点点萤火，顷刻间，便有深藏眷恋流淌而出，小山神想啊：那是他在书中读过无数遍之景，那是他从未亲手触碰之景，那是他魂牵梦萦之景，胸中登时涌起一股冲动，他要拼尽全力去拥抱那个世间！
可是他不行！可是他不能！少年眸中隐忍之色愈浓，山神若出石溪，必遭天谴！他是青菏神明，有护佑天地生灵之责，不能让无辜之人因他一己私欲而遭难。故而，哪怕是能窥一眼人间烟火，他便心满意足了。
白衣仙寒眸流转，绿影流淌，不知她今日会不会来······
注：
①“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引自吴承恩的《西游记》
②“道是无情却有琴”改自刘禹锡《竹枝词》中的“道是无晴却有晴”
③“抱琴来”温其沅取自李白的“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④“明月栖山阿”缘自伦桑的《天地缓缓》
⑤“流岚雾霭”一词出自舒婷的《致橡树》
⑥“白烨三分”出自苏轼《水龙吟》中的“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石溪篇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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