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录》Neith

74、珠玉·之二

　　其实两人并没有休息多久，月过中天的时候，薛绮就被一阵骚乱吵醒了。

　　她反射性地屏住呼吸，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已经将刀握进了手里，窄而锋利的刀刃悄无声息地出鞘寸许，倒映着明晃晃的月光。

　　一直守夜未眠的萧涵更是眸色清明而警惕。

　　忽然，有个粗哑有力的声音大叫：“这边！”

　　紧跟着这一声的，是纷乱的附和——

　　“对，是这边！”
　　“这里有火光！肯定是贼人逃过来了！”
　　“抓了那贼给钱三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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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涵转过脸来，姿态松懈了少许，表情更是十足诚恳：“真不是我干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模样，薛绮忍不住探身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揶揄道：“这么急着撇清做什么，别害怕，就算你现在坦白，晚饭那只野鸡其实是偷来的，我这回也肯定不拿刀戳你了！”

　　口中开着玩笑，却并未耽误起身的动作，两人放轻了脚步，谨慎地摸到了远离喧嚣的树后，藏身在深深浅浅的树影之中，盯着来人的动作。

　　那伙人足有十几个，全是身强体健的青壮汉子，但出人意料的，握在他们手里的并不是刀枪棍棒，反而是农家里最常见不过的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

　　萧涵漠然地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幽光，神情活像是一只瞧见了不知死活的老鼠的老猫。

　　“砰”的一声，有人捡起了块石头砸进了苟延残喘的篝火里，激起繁星似的细碎火星。

　　他紧接着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跑得倒是快！”

　　后面有人更细心些，借着火光往周围看了看：“不对，还有行李在——”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听见一声清越而悠长的锐响。

　　“是谁？！”
　　诘问响起的同时，人影已经朝薛绮所在的地方扑了过来。

　　薛绮站在原地，直起身笑了笑，嘴里还叼着个小小的哨子，刀已收回了鞘中。

　　最先冲上来的两人和薛绮打了个照面，没料到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十分好看的白衣女人，身形半隐在树后，漫不经心的神色让她看起来像是志怪故事里的林魅。

　　两人的动作便不由自主地迟滞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间，十几个人的队伍最后，蓦地传来半声被截断了的惨叫，随即接续的就是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然后他们瞧见，林间那古怪的女人将竹哨收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十个。”

　　什么还有十个？

　　所有人心头都浮现出同样的问题，但立刻，他们就又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们的人数。

　　他们十二个人从村子里一齐出来，自以为便是遇到头老虎也不惧，可谁能想到，此时不过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毫无预兆地少了两人。

　　“死……死了吗？”

　　最后面的两个少年人忍不住朝人群退了一步，惊慌地望向倒地的同伴，却又不敢过去，仿佛对面的阴影之中潜伏着什么比老虎还要可怕的凶兽一般。

　　十个人渐渐围成了一圈，背靠着背，警惕地环视四周。

　　众目睽睽之下，薛绮抱着刀往前迈了一步。

　　人群里产生了极细微的骚动，却立刻又压了下去，正对着她的几人咬牙握紧了手里的锄头。

　　薛绮慢慢地往前踱着步，一边审视着对方的神态变化，最终，停在了丈许远处。她稍顿片刻，缓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来此？”

　　大约最令人恐惧的总是未知，她一开口，反倒有几人松了口气，胆子也跟着回来了。

　　“什么人？哼！就是抓你这杀人恶贼的人！”
　　人群中立刻传来粗声恶气的怒吼。

　　“杀人恶贼？”薛绮听得好笑，便要伸手去腰间摸刑捕司铁牌，“你们找错人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壮汉怒道：“装模作样！大伙不要听她狡辩！一起上！”

　　他一嗓子喊出口，虬结的肌肉也跟着在短褐之下绷紧了起来，像是就要出手拼命的架势。

　　薛绮刚扶在腰间的手又谨慎地收回到了刀上，目光也落在他的腰间——要挥动手中的锄头，必定少不了要从腰胯发力。

　　而此时，他的腰胯像是绷到了极致，猛然一拧。

　　沉重的铁锄带起一阵短促尖啸的疾风。

　　薛绮眸光凝起，却不见惊骇，反而近乎于轻蔑地扬了扬眉，在此起彼伏的怒喝声中又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一步之间，一道漆黑如墨的狭长影子骤然从她手中甩出，当先的那壮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臂上剧痛，酸麻过后，轮到一半的锄头已然脱手，在半空划出了一道斜挑的弧线。

　　他霍然抬头，抓紧受伤的手臂倒退几步，却见前方面无表情的白衣女人已在电光石火之间掠至他身前，错身而过时，也不见如何动作，他膝下便是一软，不由自主地踉跄跪倒，同时，将要落地的玄色长刀已又被捞回了主人手中。

　　薛绮就势拧身，在跌倒的壮汉肩侧猛力一推，使他倒向了冲近的一人身上，随即头也不回地将刀鞘向后一格挡，正好架在了挥下的钉耙齿间。

　　她木然嗤道：“下盘不稳。”

　　说着，窄细的刀身向上斜挥，将沉重的钉耙挑飞出去。

　　“锵啷”一声，铁齿撞上了石头，在黑夜之中溅开了一蓬细小的火花。

　　萧涵躲在暗处歪头瞧了眼，后背一阵发麻，总觉得薛绮那身本就与娇弱柔婉丝毫不搭边的力气似乎又有进境了。

　　但他只走神了不及半瞬，然后倏地一笑，手中石子从刁钻的角度射出，正中最近一人腰眼，趁那人错愕呼痛之时，鬼魅一般沿着层叠的阴影掠出，一记手刀稳稳劈在他身旁之人颈侧，在那人倒下之时，回身扣住呼痛之人的肩臂，屈指成爪，陡然发力将对方的关节拽脱了臼。

　　前一声痛呼声音还没落下，后一声惨叫便又接了上来。

　　可这惨叫依旧只有半声，后半句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给卡回了喉咙深处。

　　萧涵抬起空着的左手，在人质的左脸上劈劈啪啪地拍了几下，后退半步，彬彬有礼地欠身微笑道：“剩下的四位，若是有意想让这位兄弟活命，何不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

　　这一声像是约定好了的号令，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或平静或震惊地一齐望过来。

　　突如其来的寂静之中，哔剥的火焰燃烧声成了这片空地间的唯一声响。

　　见谁都没了动作，薛绮拿脚尖踢了下面前倒地不起的汉子，“啧”了声，重又抱起长刀，穿过硕果仅存、但同样已经鼻青脸肿的四个人，走到萧涵旁边，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番那倒霉鬼被勒得快要翻白眼的尊容。

　　而后她弯腰找了几根枯枝，随手抛进火堆里，看着跳动的火势更加明亮，才又将视线移回对面四人脸上。

　　“现在愿意听人说话了？”薛绮冷哂。

　　来了十二个人，其中七个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一个被抓小鸡似的捏住了脖子，连半步都挪不动，眼下这样的情景实在容不得剩下的四人再出言拒绝。

　　薛绮环视一圈，见几人都老实了，便也不去在意他们脸上隐忍的愤怒，再一次摸向腰间。

　　这回她总算成功地把收在腰间荷包中的铁牌取了出来。

　　她摊开手，黢黑的铁牌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幽暗光，上面凹陷的阴影显得愈加厚重，仿佛散发着冰冷而血腥的气息。

　　薛绮冷冷道：“太/祖皇帝御赐玄铁令在此，吾乃刑捕司六品主事薛绮，尔等持械袭击官差，究竟所为何事？”

　　对面的四个人像是一下子哑巴了。

　　反倒是那个被掐住了脖子的年轻人，在震惊之下脸蓦地挤出了一阵模糊的呜呜声。

　　萧涵琢磨了一下，决定维持自己道貌岸然的伪装，手下一松，在人质弯腰咳嗽之际，猛然扣住他的肩膀，再次用力，只听令人牙涩的“咔吧”一声，那脱了臼的骨头又被接了回去。

　　青年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顺着脸颊和脖颈一个劲地往下淌。

　　萧涵非常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脸上的微笑斯文又恬淡，与那个一言不合就掐人喉咙的好似根本不是一个人。

　　青年根本就没敢接，带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同伴身边。

　　最先被薛绮缴了械的壮汉似乎是这些人中的主心骨，此时也在四人中间，见那青年被放了回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连忙将他揽到身后，而后微微张了张嘴，像是要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萧涵垂眸看了看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歉然微笑：“诸位夤夜而来，一句话不问便断定我二人是贼匪，喊打喊杀，在下为求自保，这才出手击晕了几人。不过无须担心，在下并未下狠手，用不上多久，他们就会醒过来了。”

　　想了想，又好心地嘱咐：“若有筋肉瘀伤疼痛，只需冷敷片刻便可缓解。”

　　五个聚成一堆的男人默默地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挪到最近的晕厥同伴旁边，蹲身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心跳，而后朝另外四人点了点头，几人神色都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终于，为首的壮汉迟疑地开了口：“……你们，真是京城刑捕司的？”

　　不等薛绮回答，他便又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艰涩道：“求大人做主！小人的堂弟钱三刚刚让贼人杀了，留下寡妇幼儿无依无靠……求大人给我堂弟做主，别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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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支线杀人案，当作调剂，不会涉及到太多主线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