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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零玖章 涸辙 ...

  •   杨寒衣面上依旧笑着炸花生,心下真是越来越不待见刘氏作态。
      温氏在一边帮衬。待完好,温氏把一部分炸的漂亮的给杨寒衣包起来,塞给他说:“大哥在外打猎,又要顾及家里。这些都给大哥拿着 ,你也别推拒。不要让娘看见,不然他又该说叨你。”
      杨寒衣没打算推拒,也不想推拒,接过来,道:“谢谢二弟妹。”
      温氏道:“一家人,太见外了。”转身去解锁着的柜子,拿出里面的腊猪腿给他,小声道:“这都是大哥以前上山打的野猪。娘卖了一半,剩下一半给了老二老三,就是没给大哥留。大哥也不说,就那样一晚白饭吃到底。这是我私下留的。你给大哥拿去。晚上给他下酒。”
      都说后娘教出来的娃没好心,没想到这樊刘氏的亲二子竟然向着樊默言,什么都留一些。相比老三家的,真是太会做人了。
      杨寒衣接过东西,笑道:“谢谢二弟妹。”
      温氏又炒了一些菜,热在锅里,对他说:“大嫂,这菜我热在在这,你晚上早点过来取。”
      杨寒衣点头,抱着猪腿回了东屋,将东西挂了起来——风干。一番收拾,杨寒衣便去村子周围转了转,分析一下这边的环境,看适合种什么,有什么条件可以用。顺带去村里的二柱子家里打壶粮食酒。

      一番转悠虚度,行至晚间,樊默言回来。
      杨寒衣在门口等他,远方黑影攒动,晚霞如血,天水一线,孤雁南飞,黑影倒影在山光水色里。樊默言映着晚霞,步步沉稳向杨寒衣走来,身形高大,颇似视察天地的神祇,气势威严肃穆。
      杨寒衣手里提着一盏小橘灯,冲远方招手。
      樊默言手里提着一只貂,身上扛着一只獐子,看见杨寒衣便小跑起来,冲他喊:“寒衣。我回来了。”
      路边蹲在门口吃饭的邻居纷纷用异样眼光看他。这个傻子……
      杨寒衣冲他招手。樊默言疾步走至他身边,一个手臂使力将人背在背上,笑道:“我回来了。”
      杨寒衣脸色发红,拍他:“你放我下来,外面人多,这样不好看。”
      樊默言放下人,牵着他向屋子里走去。

      烛火颤颤,一豆昏黄,静候风雪夜归人。
      桌上摆着一碟炸花生米,一壶热酒,一盘青椒炒肉,一碟腊肉,一碗白菜粉丝汤。
      对农家来说很是丰富。
      樊默言眉开眼笑:“都是寒衣做的?”
      杨寒衣说:“是我做的,你吃吃看。”
      樊默言放下貂,去洗了手,便端正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尝尝杨寒衣的厨艺。
      一粒炸花生刚到嘴,樊默言便吐了出来,眉头拧巴。
      花生干瘪,没肉,苦的!
      杨寒衣明了,仍装不知,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
      樊默言摇头,脸色阴沉了下来。谁那么手欠霸占了杨寒衣的东西?
      杨寒衣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我手艺不好,油没放够?”
      樊默言不答他话,放下的筷子再也不拿,那双灼灼的眼看他,道:“寒衣,跟着我你委屈了。”
      杨寒衣给他夹菜倒酒,笑笑:“说什么呢。没什么委屈的。真的……”这人一点就透,真不是个傻的。这是哪个不开眼的说他傻?都是无稽之谈!
      樊默言说:“你来时带着两袋子花生,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在花生地里,周围花生被刨了好多坑,你喜欢花生。现在你想用花生榨油,嗯?”
      见他说开,杨寒衣也不欲隐藏,道:“你猜出来了。今天你打猎,我在家想着把花生榨油,后面炒菜也好吃些,可是——”
      “可是没找到,剩下这些下脚料。”樊默言利落接口,眸光随烛光飘向窗外,轻笑道:“这么些年了,还是没变。”还是没变啊,还是那么贪心!
      杨寒衣不懂:“什么没变?”
      “没什么,没……”樊默言拿起筷子,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你今天做了这么多,我尝尝。”
      见他岔开话题,杨寒衣也不好多说,只给他夹菜倒酒。
      樊默言深情款款笑着接过,一直说他手艺好,直接把桌上的菜都横扫了。
      烛火悠悠,两人对桌而坐,浅饮小酌,温馨平淡。
      杨寒衣借着烛火看那给自己夹菜的人,心下泛起淡淡的感动。
      这个男人目前各方面都好。以前还觉得智商有问题,是个傻子,现在看来装傻或许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刘氏放松紧惕。对年纪年幼的樊默言来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谁都不能保证后娘的手什么时候伸过来,一把掐死人。
      两人吃饱喝足,樊默言收拾碗筷去洗碗。
      杨寒衣想去帮衬,樊默言直接把人按在椅子上,压根不给他碰水的机会。

      杨寒衣无趣,去院中溜达,顺带消食。
      寒风呼呼吹来,带着中南地区应有的湿冷,叫人骨子里生寒。
      杨寒衣忍不住搓手。樊老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灰蒙蒙的天将那佝偻的身形风干,听的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杨寒衣接着那点红光看去,喊了声:“爹……”
      樊老爹抬眼看去,拍拍身边的门槛,说:“是寒哥儿啊,来坐坐。”
      杨寒衣笑着过去挨他坐下。
      樊老爹一声叹:“寒哥儿,你二弟妹说她今天搓玉米,发现今年的玉米虫特别多。好些包谷都被咬坏了,也不知道这包谷磨粉后够不够家里过冬。也亏得默言平日上山,帮着家里。哎……”
      樊老爹憔悴不堪,杨寒衣想说,只能避着,说:“爹,寒衣不知有话能不能说?”说了,你别打我。
      樊老爹怔愣片刻,看他说:“什么?咱们一家人,你有什么都直说。”
      杨寒衣笑笑:“爹,其实我有防玉米虫的法子。就是怕大家不愿意做。”
      樊老爹说:“是什么,你说说看。”
      杨寒衣说:“咱们地里的玉米杆子都要在明年种地前烧干净,埋在地里当肥料,在新一年种包谷的地里可以种些绿豆苗子。”
      樊老爹愣了愣,说:“这是什么法子?我种地这些年没听过。”
      杨寒衣忙圆谎:“我也不懂,小时听一个行脚农户说的,那农户去镇上卖粮食。我那时顽皮缠着他说话,他给了我一本书,上面有好多的种地的法子。”
      天!扯谎好累,圆谎更累。这年代实话不能说,不然那些思想守旧的农户非烧死他不可。
      樊老爹脸色微变,吃惊道:“寒哥儿还认字呢?”村里里里外外除了村长认几个字,都没有认字的呢。
      杨寒衣笑笑,说:“爹,你也听说我小时顽皮,到处蹿腾找虾逮鱼的闲不住,这都是我和村里的老秀才跟前偷学的,就认得几个,知道自己的名怎么写,别的也不会。”
      原身早慧,会认字背书一事传的凶。杨寒衣也不敢直接说他认字,只能接着元身的名头糊弄。
      杨寒衣记得当年原身在学堂边上溜达时,那老秀才仰天直感叹:这寒哥儿要是家里再好些,完全可以自己顶门户考个秀才中个举人什么的,彻底飞出山沟沟。
      樊老爹闻言点头。村里是有个秀才,不过好像死了有两年了吧。
      樊老爹像是看到了希望,道:“寒哥儿,你说的这法子有用吗?你不知道,每年地里的包谷虫多的啊,怎么除都除除不掉,看着好好的包谷都被糟蹋了,产量什么的更别说了,把粮食税收一交,能过年都不错喽。”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用土法子。杨寒衣说:“爹,寒衣才十五,也没种过地,在家都是帮爹娘打下手。不过那农户说行,我那时看他们牛车拉了满满一车。他说那包谷杆子里藏着螟虫的小崽,要是不烧了,还会长大,到时对产量不好。要是不行,爹您可以种一些油彩花,吸引蜜蜂过来,蜜蜂会吃。”
      樊老爹半信半疑,不确定这新法子行不行,迟疑道:“开年了按着你说的法子试试,我到时和村长说说。”
      杨寒衣忙道:“不能只烧我们一家,整个村里的都要处理。不然来年收成还不好。”
      樊老爹点头,应道:“那就这样定了,我过些时日去和村长说说。要是明年收成好些,家里也好过些,默言也不用那么累,有时间多陪陪你……”到时抱个小子。
      话还没说完,樊刘氏骂骂咧咧过来,说:“大晚上的,在这吹冷风,都太闲了么?”
      樊老爹不想听刘氏叨叨,伸手推推杨寒衣,说:“寒哥儿,外面冷,你先回屋。”
      杨寒衣早已经冷的不行,更不想听刘氏那尖酸的话,得到示意,起身,道:“爹,娘,你们晚上早些歇息,我先回屋了。”

      远处山脉绵延,犹如一条卧龙。
      北风吹过,带着一股子钻心的冷。
      杨寒衣独自一人向屋子里走去。
      一院冷清,满耳风霜。
      天上没有星子月亮,混沌沌的黑夜看不到一点光亮。
      杨寒衣回溯曾经。
      天地间,异世中,他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就像一抹多余的魂,逃不脱,挣不走。
      嘴碎娘,便宜爹,都是靠不住的,只想着弟弟妹妹,想着光宗耀祖,门楣发达,哪里还会顾及他?
      樊老爹管不好家里,刘氏被这个社会规训的彻底,恪守三从四德,树立长者权威,规训儿媳后宅。
      想着的都是她的儿子,孙子孙女,一辈子心血都给了后辈,想方设法给自己的孩子铺路,奉献了自己大半辈子。
      唯一对他好的,给他在意的,把他当个人的是樊默言。
      偌大天地,乱世浮萍。
      他也只有一条小野狗,和一个人,可以有个念想,有个依靠。
      太孤独,太冷清了些。
      杨寒衣忽然想有个家,有个归属,不用看到冷清的院子,混沌沌的黑夜,一眼望到头的未来。
      有个人在身边,可以在那人面前神思放松,说很多话,做很多事,一起经历很多没有经历的,那样也有点意义。
      边境战事频繁,人命如草芥,一旦动乱,苦的还是百姓,最底层像他这样的百姓。
      杨寒衣看着头顶的天空,一声长叹。他想回前世,太想了,这该死的封建专权家长制时代,他融入不了,太难熬了。
      樊默言过来了,杨寒衣在寒风中站着,长发在空中飘飞,茫茫红尘,沧海一粟,蚍蜉之态,蜉蝣之身,杨寒衣的背影在空旷的夜中显的渺小单薄。
      “寒衣。夜里凉。我烧了水,我们洗了睡觉。别吹伤寒了。” 樊默言走到他身后,牵着他往屋里走。
      杨寒衣任由他牵着,跟着他回屋子。北风从脸上刮过如刀削。樊默言的手呼吸厚重,心那么暖。
      屋中,灯火暖暖。樊默言端来热水,将他按在床上,杨寒衣坐在床上看他给自己脱鞋袜。
      樊默言拿着帕子给他擦洗,说:“你身上太凉,用热水洗好些。”
      杨寒衣来这世道第一次被人这般在意照顾,很不适应,当即收脚:“默言,你别这样,我自己来。要是让母亲知道,她又要来叨叨我,一堆规矩名头的,听着都脑袋大。”
      樊默言拿过他脚,按在水里,道:“你理会她做什么?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你也不用听那些规矩,她自己喜欢抱着那些规矩活,那是她的事。名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人都是活给自己看。”
      杨寒衣心下感动樊默言这般通透,在家八年,他被时代规矩,家庭责任,名声门楣裹缠,从来都不是为他自己活,他的存在就像一个符号,一个印记,只有这个社会期待他做的,去完成的,去成为的样子,至于他自己的感受,不重要。
      时代的牛马只要干活就可以了,谁还会管牛马累不累,疼不疼?
      杨寒衣轻声说:“默言……这是我在这里……第一次被人看的这么重要。我体会到了在意。”
      杨寒衣的眼睛很亮,樊默言凝定,与他对视,柔声道:“寒衣,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只要你不走,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有多久,多少人能做到一辈子对另一个人好呢?都说人心不古,这话听听吧。
      杨寒衣不答他话,只是笑笑,说:“你这样天天情话的哄着我,我耳朵根子都听软了。”
      杨寒衣眼中没有一点情感味道,樊默言凝定杨寒衣面容,试图看出什么来,那清俊的面容上一点情绪也没有。
      樊默言眨了眨眼,眸中闪过失落。
      杨寒衣看到了,却不知道该怎么承诺他,兀自沉默。
      樊默言帮他洗完脚,铺完床,暖完被窝,便抱着杨寒衣睡了。
      杨寒衣躺在樊默言身侧,感受他雄浑气息,有种异样的感觉。
      困苦没有吃的,婆母是个厉害的,前途看不到。
      但,还有他。还有樊默言,樊默言说会一直在。
      只要还有他,这日子或许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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